<第51章>
纯英吸着面条的样子映入眼帘,权范镇的表情随之僵硬了一瞬。她吞咽着食物,嘴巴微微鼓起,抬眼直视着他。
“没什么好搞不懂的。”他的语气淡漠,“换谁都会吓一跳。”
“哦?”纯英挑眉,轻笑一声,“意思是,不管是谁倒在路上,你都会慌慌张张地冲过去?”
这女人,依旧擅长让人无言以对。
权范镇沉默间,纯英已经将口中的面条咽下,再次举起酒杯,笑得意味深长,语调低沉地说道:
“这次,你最好乖乖倒酒。要不然,我就自己去冰箱把酒搬过来,喝个痛快。”
权范镇忍不住嗤笑,顺手给她倒了半杯。
纯英毫不犹豫地仰头喝尽,刚放下杯子,摊子上便送来了新菜——麻辣鸡爪、泡菜炒饭,还有猪肉盖饭,整张桌子染上了一层鲜红的辣色。
“你确定这不是普通的安全事故?”
他示意她吃饭的同时,随口问道。
纯英狭起眼眸,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但还是顺从地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盖饭。香辣的气息扑鼻而来,即便是她,也很难抗拒这样的美食。
“只能说,有些端倪。”她含糊地说道,“工人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传言?”
闻言,权范镇的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讽意:“打算把我当间谍使唤?”
“毕竟,比起才共事了一个月的人,你更可能站在我这边,对吧?”纯英笑着说道,语气坦然,仿佛早已料定了他的答案。
她顿了一顿,唇角的弧度更深:“当然,前提是你……没有别的目的。”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纯英低头,用勺子将炒饭上的半熟鸡蛋切开,黄澄澄的蛋液缓缓流淌下来。
“如果说有什么‘别的目的’,大概就是——想把这次事故定性为安全事故,对吧?毕竟那样的话,就能把我赶走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道,随后舀起一勺饭,塞进嘴里。
权范镇一言不发,盯着她那颗小小的脑袋,心底竟然有些佩服她的推理能力。
“向金勇宰主管举报安全设施的问题……那也是你干的吧?”
纯英眨了眨眼,毫不回避:“如果是的话……那这起事故必须被定性为安全事故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她笑得从容,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权范镇缓缓地给她倒酒,轻声问道:“你觉得答案是什么?”
纯英拿起杯子,轻巧地晃了晃,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钱啊。答案永远都是钱。”
说完,她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对饮酒有着某种执念。
权范镇端起碗,喝了口乌冬面的汤,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纯英已经察觉到郑万秀是被人推下去的,那么要查出幕后黑手,只是时间问题。
但问题是——如果这不是意外,那就不能按照普通工伤赔偿来处理。
那么,下一步就是找出那个推人下去的罪魁祸首,然后让对方承担相应的责任。
这起事故,更有可能是蓄意而为。
如果只是意外,真正的肇事者多少会露出心虚的神色,或者会有些许不安。可是,在工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行为出现异样。
这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
当然,阻止纯英查下去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通常有两种方式——收买,或者暴力威胁。
但考虑到郑万秀的债务、赔偿金的数额,以及纯英的性格,收买她并不划算。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你到底在看什么?”
纯英吸了一口面条,皱起眉头,盯着他。
权范镇从思绪中回过神,缓缓开口:“你知道……这不是个案吧?”
“什么意思?”
“最近两个月,发生了四起类似的坠落事故。”
纯英的手猛地顿住。
她刚舀起的猪肉,从勺子上掉了下来。
权范镇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顺手又夹了一块肉,放回她的勺子里。
过去两年,没有发生任何坠落事故。
可短短两个月内,四个人相继坠落。
这意味着,如果郑万秀放弃拿赔偿,他的债务就会成倍增长,偿还期限至少要延长十年。
到时候,他的妻子为了生计,可能需要从早到晚泡在理发店里;而他的女儿,原本能参加比赛的钢琴梦,也许再也无从谈起,甚至连碰琴键的机会都没有了。
对于放弃赔偿的债务人,公司一般不会逼得太紧,因为如果他们选择了极端手段,反而是公司亏本。
但结果是——他们的人生将至少十年被公司掌控。
呼吸、生活、未来,全都不再属于他们自己,而是属于“债务”。
“现在的人,好像已经不太害怕欠债了。”
权范镇的目光深沉。
“可债务,本来就是这样可怕的东西。”
纯英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似乎在整理思绪:“郑万秀和他妻子的反应都不太寻常……也就是说,他要么是自己跳下去的,要么是被人推下去的……看来得先调查这些坠落事故的受害者。他们是否都极度需要赔偿金?如果这些人并非因仇怨而被推下去,那背后就另有原因……”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忽然挑起眉,歪着头盯住权范镇。
“可是,你为什么突然把这些告诉我?”
权范镇缓缓地用手指摩挲着空酒杯的杯沿,随后将它倒扣在桌上,目光深邃地望向她。
“反正你迟早会查到,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郑万秀欠债的公司,就是我所在的JBK金融公司。”
纯英的眼睛猛然睁大,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而权范镇却只是淡然地端起盘子,用勺子将最后的泡菜炒饭送入口中,直到盘子被彻底清空,谁也没有再开口。
回去的路上,纯英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抱着未曾开启的那瓶烧酒,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目光透过车窗望向外面。连三斗都没有跟来,似乎是真的被她“吓”到了。
权范镇握着方向盘,默默驱车前行。
他本可以选择不说的。
但当纯英毫无防备地走近他时,他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他太清楚自己了——人不会改变。
当年,他也是这样被纯英吸引的。不知不觉间,脑海中满是她的影子,不知不觉间,想要给她所有的一切,想要保护她,让她不受任何伤害。
只要她冲着他笑,他就觉得自己能做任何事。
纯英,总是在他身边。
无论是当年他跟着叔叔东躲西藏的时候,还是那个追杀他们的叛徒意外被车撞死时。
无论是叔叔依照父亲的遗言,将藏匿的资产交给他的时候,还是那位曾被父亲救过命的顾问律师建议他用这笔钱成立公司的时候。
甚至是后来,他遭遇背叛,拼死战斗,被刀刺伤,昏迷了三天三夜的时候……
纯英就像遥远的梦一样,总是在他身边。
她代表了一切他无法拥有的东西。
那些纯粹、干净、温暖的时光……
她仍然耀眼,仍然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她的世界与他的世界,根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她该走她的路,他该走他的路,仅此而已。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权范镇缓缓松开手指,拉下手刹。
他们已经到了,狭窄的巷子被夜色笼罩,四周昏暗静谧。
他侧眸看了一眼纯英,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于是,他开口了。
“郑万秀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纯英倏地回神,怔怔地转头看向他。
权范镇仍然望着前方,语气冷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他说,有人推了他。”
“正因为不知道是谁,他才拒绝同事探望。”
“他一直在努力还债,照这样的速度,几年内就能还清。”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做出可能丢命的选择。”
纯英没有出声。
“等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就报警吧。”
权范镇说完,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纯英下意识地伸手去拉车门,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她猛地转过头,直直盯住他。
“……你,打算就这样走掉?”
四周漆黑一片,但她嘴唇微微颤抖的细微动作,仍然被他一览无遗。
他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暂时不会。”
“那什么时候……”
“纯英。”
他低沉地唤了一声。
纯英握着酒瓶的手指微微一颤。
权范镇静静地望着她,那双眼睛仿佛能将她的轮廓刻进心底。
“那时候有你在,真的很好。”
那段无所事事的岁月,那些本可能滑向深渊的时光,幸好有她在。
如果没有她,他或许早已变成另一个人——更冷漠,更无情,也更堕落。
“能再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他笑了,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温和而克制。
这句话,他连十分之一的真心都没能传达出来。
即使不再亲近,纯英也会一直在他身边。这比之前好多了。至少现在他知道她在哪里工作。
纯英的手指收紧,随即缓缓松开。她深吸一口气,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
车内的灯光亮起,纯英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无比清晰。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表情像是在忍耐什么。
然后,她并没有下车。
她只是缓缓地、狠狠地、用力地关上了车门。
“……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范镇。”
她第一次,用他的名字呼唤他。
权范镇的心脏猛然收紧。
纯英的眼神灼热而坚定,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却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轻声说道:“你以为能就这么彻底了断?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什……”
纯英瞬间凑近,嘴唇压上了他的。温暖的触感从柔软的唇间传来。范镇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