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听说你对我很好奇,还查了我去其他工地干活的记录?”
也不知道是谁的嘴这么不严实。
纯英轻轻叹了口气,凝视着永福。永福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深不可测,让人猜不透他藏着什么情绪。她盯着他,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
“郑万秀的事。”
简短的话一出口,永福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纯英补充道:
“还有金天奎,可能还有其他人。”
沉默降临,风声尖锐地呼啸而过。永福静静地看着她,慢吞吞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是因为私人恩怨,我反而容易理解。或者是为了钱这种常见的原因。可这两者都不是。你跟那些人似乎是真的关系很好。”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感觉如何?”
纯英无视他变得粗暴的语气,歪了歪头。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郑万秀可是‘失败’了啊。”
刹那间,永福紧绷的下巴微微颤抖起来。他那漆黑的眼睛终于开始流露出不同的光芒。纯英静静地握紧拳头,昂起下巴,清脆的声音流淌而出:
“如果没有这场事故,郑万秀几年内应该能安然无恙地还清债务。虽然辛苦的日子不会就此结束,但至少能翻过一道坎。之后,他大概会和家人互相依靠,好好生活下去。”
永福皱紧的眼角不规则地抽搐着。纯英静静地调整呼吸,继续说道:
“但郑万秀在这儿被人从背后推了下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正常活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干活了。全家要背负的负担更重了。他的妻子李智善,还有那个弹钢琴很不错的女儿,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她一句句像是刀子般的话刺得永福连连退缩。他的激动显而易见。纯英注视着他扭曲的脸,突然“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什么?”
永福像被掐住脖子似的,用沙哑的声音反问。纯英朝他走近一步,低声说道:
“同样的处境,却看着他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克服危机,你是不是很不爽?”
永福的眼睛猛地瞪大。他眼里像迸发出火花,纯英直视着他,补上了致命一击:
“因为你没能做到。”
“闭嘴!”
永福扭曲着脸咆哮起来,但还未完全崩溃。纯英再上前一步,站到他面前。
“你真的觉得郑万秀不知道是谁推了他吗?”
永福的瞳孔瞬间放大。纯英锁定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然后微微眯起眼笑着低语:
“班长身上总有股好闻的味道。风一吹,味道更浓。”
永福不明所以地微微张开嘴。纯英好心地补充道:
“那天应该也是这样吧。”
终于明白她暗示的永福眼神瞬间暗了下来。纯英被他猛地揪住衣领,咳了一声。他面无表情地俯视她,缓缓收紧手,压住她的脖子。
“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吧?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怎么可能懂真正的地狱。”
“你经历的地狱不是唯一的地狱。我也有我的地狱。”
纯英咬紧牙关艰难地说着,但脖子被压得更紧,她慌乱地拍打他的手臂。无论她怎么掐怎么抓,永福都纹丝不动。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机械般的微笑。
“钱,总是这样。像沙子一样。你以为抓住了,它却从指缝溜走。他们都是好人,为了家人拼死拼活地干活。可这个世界不放过他们。因为得了重病,因为太过相信某人,他们掉进了更深的深渊。靠正常的方法根本爬不出来,太残酷了。”
“放、放手……!”
呼吸越来越困难。纯英脸涨得通红,想掰开永福的手臂,却无济于事。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像没看见她似的,语速飞快地说道:
“你能想象吗?一个人的人生全被无休止的还债填满,终其一生只能攥着那些沙子活着,那样的家庭,那样的生活?那是绝望的人生,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人生了。”
永福缓缓眨了眨眼,低声喃喃道:
“想帮那些没人援助的人,有错吗?”
就在这时,纯英的指甲深深嵌进他的皮肉。
“别胡说八道。”
她压抑的声音猛地爆发。永福皱着眉头看向她。她嘴唇颤抖着说道:
“你在这儿推了人。哪来的保证他们不会死,只会受刚好能拿够赔偿金的伤?你以为你是神吗?他们可能会全死!”
“事实上——”
永福用毫无感情的眼神盯着她,低声说道:
“有人成功了啊。金天奎多亏了我,得到了连神都不给的救赎。万秀……”
他空洞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低声说:
“只是运气不好。如果他老实撑下去就好了。”
纯英挣扎着想踩他的脚,突然被他直射而来的目光震住,停下动作。永福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死死盯着她。沙哑的声音狠狠刺向她:
“不,是你的错,尹代理。是你把老实待着的万秀给挑起来的。我在医院全看见了。”
现在不是想“他什么时候看见的”的时候。永福抓住她衣领的手猛地一用力,将她向后推去。
纯英踉跄后退,背撞上栏杆。身体大幅倾斜,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等、等等,崔班长!在这儿推我可不是好主意。这违背你的信念。就算被警察抓住,你可以说自己是为了帮人才一时失常,也许还能有点用。但推我就不一样了。你就只是个杀人犯!”
她语速飞快地喊道,永福微微皱眉,平静地说:
“堵住你的嘴,也许万秀的想法会变。没错,这也是为了他们。”
错了。他不像会改变主意。刚才还想躲开的手,纯英现在拼命抓住,挤出一声干笑:
“你、你该不会以为只有我知道吧?这事权范镇全都知道!”
听到她的话,永福稀疏的眉毛挑了挑。但他随即打破她的希望,手上加了力。被风吹动的白发看起来像死神一般。
“权范镇是谁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
纯英意识到不妙,扯开嗓子大喊:
“金、金、金先生!不是权范镇,是金先生!你认识的金……来了还不快帮忙?”
永福没把她的话当胡扯,因为他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冲过来。他刚一回头,脸上就挨了狠狠一击,身子踉跄了一下。还没回过神,他就被一股大力绊倒腿,整个人摔在地上打滚。
“姐,你没事吧?”
“怎么是你,三斗?”
三斗飞快跑上楼梯,抱住她,纯英喘着粗气问道。
她眼前,范镇正扭住永福的双臂压在地上,骑在他背上。身穿黑色西装的范镇,像是从黑暗中冒出的影子。
“我按您说的回家,但今天被大哥骂了,所以想着至少得看到你们汇合。去办公室的巷子里碰上了大哥,还好这样做了。”
“先、先报警吧。”
“我上来时已经报了,警察很快就到。”
“啊……”纯英肩膀一松,手抓着三斗的胳膊微微颤抖。
“金先生怎么知道这儿……”
永福扭了几下身子,见挣脱不了,力气渐渐散去。范镇冷淡地说道:
“照你的建议,我勇敢地接近了那位美人。。”
这话让人想起某天的一段对话,永福扭曲的脸慢慢舒展开。他苦笑了一声,喃喃道:
“哈哈,那挺好。挺好啊。”
范镇一言不发,手上抓着他的手腕用力一紧。他短促地扫了她一眼,纯英露出安心的笑容。永福的声音空洞地回荡:
“你应该能理解吧。背着债,还有个生病的妹妹。那些在地狱般生活中挣扎的可怜人,帮他们解脱,谁会责怪呢?”
“不好说。因为你,债务回收无限延长了,我倒是有点想骂人。”
“什么?”
没听懂的永福扭过头。范镇用膝盖死死压住他的背,俯身低语:
“我没有生病的妹妹。也不姓金,姓权。在JBK金融工作。”
永福茫然地眨了眨眼。范镇平静地补充道:
“不是欠债的那方,而是收债的那方。”
“你这……恶心的家伙!人渣!呸!不干活只吸别人血的蛭虫!”
动弹不得,永福咬牙切齿地吼道。他愤怒地嘶喊,范镇用肘部压住他的脖子,低声说:
“多亏这蛭虫,他们才能喘口气,甚至抱点希望。放高利贷的里,我们算得上最有良心的了,可换来的全是骂声,真让人寒心。”
“少废话!就是因为你这种家伙,天奎、斗昌、胜来、万秀才变成这样!你们毁了他们的人生!”
“不然。”
范镇斜挑眉毛,声音更低沉了。
“毁了他们人生的终究是你,崔永福。别推卸责任。把自己做的脏事推到别人身上,太卑鄙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纯英这才回过神,从后兜掏出手机。通话还连着范镇。她按下录音结束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风中飘来的香气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