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美香老了，我也一样。然而美香会通过她的儿子盛云，继续在汉京行使她的影响力。这与不知何时会被替换的我完全不同。
终点正在逼近。
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是盛云这副德性。
跟下属不需要交易。对他们来说，需要的不是提议，而是命令。他连如何握住缰绳都不会，又怎么可能建立起等级秩序。
“那我的要求什么时候能实现？”
听到盛云的声音，金室长微微眯眼一笑，开口道：
“掌握详细的行踪并制造机会需要时间。等少爷正式登上理事之位，并顺利与张世拉小姐结婚后，我们再定下具体日期吧。”
盛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估计他是觉得这一切真是为了汉京和美香，才会发出这样的笑声。
为什么会认为某人的忠诚会永恒不变呢？在这个变化无常的世界上，永恒的东西本就难寻。
“关于财务结构的汇报，我下周一再听。今天好好休息吧，少爷。股东大会快到了。”
金室长轻点一下头，转身离开。她那布满皱纹的眼角在黑暗中微微弯起，很快被阴影吞没。
看来无论去哪个团队，都逃不过忙碌的命。
纯英揉着酸痛的后颈，叹了口气。原本由她负责项目的组员们，任务已完成，都下班了。
宣传组发来了要分发给媒体的资料，但完全没法直接用。明仁日报那边也要求在配合的同时，准备一份更能突出罗盛云形象的材料。于是，纯英正在细细梳理经营企划组近几年的业绩数据。
“我擅长的是精准分析，不是夸大业绩啊。”
她咬牙切齿地嘀咕着，察觉有人靠近，抬头一看。林科长带着疲惫的眼神走过来。
“资料整理好了吗？”
“目前整理到这个程度。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纯英强烈暗示“就到此为止吧”，把显示器转向他。林科长低头仔细审阅屏幕上的文件，推了推滑下的眼镜。
“还不错，但这个铁路建设项目目前是搁置状态……”
“因为汇率问题，钢筋进口合同推迟了。经营企划组的资金募集本身没问题。”
只是没收尾而已。
林科长皱起眉，慢悠悠地“嗯”了一声，开口道：
“还有这个俄罗斯天然气出口合同，不是罗组长负责的，是之前的崔组长推进的项目。”
“报告是以罗盛云组长的名义提交的。虽然只是搭了个顺风车。”
林科长露出不悦的表情，闭上嘴。纯英把椅子稍稍后移，说道：
“把这些那些都删掉，就没东西可写了。如果经营企划组有耀眼的业绩，我也不用这么费劲了。”
她略带尖锐的话让林科长苦笑了一下。他沉默片刻，像下定决心般用力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做成最终版发给明仁日报，股东大会结束后再联系。”
“好的。”
纯英重新坐直，开始敲键盘。本以为林科长会回座位，但她察觉到他的目光，侧头瞥了一眼。
“有话要说吗？”
“不，没什么……希望这事结束后你能休息一下。”
这话不像林科长的风格，尾音有些含糊。纯英轻笑一声，回道：
“每次都这么想，但那样的日子从没来过。”
“尹代理，你——”
林科长敲了敲隔板，问道：
“申请过海外分部吗？”
“没有。哦，入职初期申请过一次澳大利亚。当然落选了。”
海外分部不少，但澳大利亚的竞争尤其激烈。许多前辈员工凭借优异的业绩和人事评价排在她前面。
之后她就没再考虑过申请。一来没那闲工夫，二来经常出差时感觉像被外派，早就厌倦了海外生活。
“怎么突然提海外分部……”
“没什么。资料发完我们也下班吧。”
林科长摇摇头，转身离开。纯英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转回视线盯着屏幕。忽然，手机进入视线，她赶紧拿起，发了条消息。
[还有10分钟。]
没多久，手机屏幕闪烁起来。
[别迟到。迟到一秒我都想把汉京炸了。]
你这话可不像开玩笑。
纯英撅了撅嘴，手指飞快敲字。键盘声清脆地回荡在办公室。
走出公司大楼，纯英看到对面熟悉的车，挥了挥手。她左右张望，穿过马路，急忙拉开车门。
“9分钟搞定！对吧？”
她跳上车，对驾驶座的范镇说。他举起手机，屏幕上的计时器显示正好9分39秒。
“可惜了。没能看到汉京被炸的场面。”
纯英假装无奈地轻捶他一拳，范镇嗤笑出声。
“总有一天会看到的。系好安全带。”
“你家收拾干净了吗？早上三斗把我的行李送过去了。”
“至少床是干净的。”
正拉安全带的纯英听到他淡定的回答，尖锐地挑起眼角。
“我不行。今天不行。明天是股东大会，要操心的事太多，我很敏感。”
“我没说要做啊。尹纯英脑子里怎么只有那种想法？”
范镇故意咂舌。纯英呆呆地看着握着方向盘的他，悄悄抚上他结实的大腿，低语道：
“因为权范镇太厉害了？”
“要出车祸了。”
范镇咬牙低声回道，一把抓住她的手。看到他嘴角微微松弛，纯英笑出声。
“晚饭吃什么了？”
“没吃。”
“什么？”
纯英皱眉看着他，耸了耸肩。
“没吃就忍着了。第一次去权范镇家，总觉得你会给我煮泡面吧。”
其实是没时间，也不太饿，就先谢绝了。但没必要老实交代，也不算完全撒谎。
听到她的话，范镇轻叹一口气，开口道：
“我煮的泡面随时都能吃。饭还是得好好吃。”
“你比我还忙，还乱许空头支票。你凌晨三点来，六点前走的吧？我还以为又是梦。你好歹是理事，我不过汉京一小代理，被使唤就得干。可你一个理事怎么忙成这样？我得去炸了JBK才行。”
她瞪大眼威胁道，范镇低声笑了。他轻咬嘴角的侧脸很好看。纯英两手捏着他的手，问道：
“那边会长是最高领导吧？你说过你们认识很久。我去见见怎么样？”
“想都别想。”
她本是开玩笑，没想到范镇斩钉截铁地拒绝，她眨了眨眼。
“为什么？是个挺可怕的人？”
范镇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会对你很好奇。估计一见面就得留你两三天，还会说一堆废话。”
“如果那些废话主要是你想藏起来的过去，那我得赶紧定日子了。”
纯英挤了挤眼。范镇深叹一口气，转动方向盘。
“家附近有家安静又营业到很晚的餐馆。饿了就去那儿……”
“权范镇煮的泡面。好久没吃不加蛋的版本了。”
正想问“你不会嫌煮泡面麻烦吧？”时，纯英的包里传来震动。她掏出手机沉默了一会儿，范镇转头一看。看到屏幕上三个字，他的眼神静静眯起。
纯英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包里。范镇开口道：
“在公司没碰到他吧？”
“除非他特意找我，不然没机会见面。楼层不同，工作也没交集。”
她短促吐出一口气，手上抓着范镇的力道加重，像在寻求依靠。
“他变了，罗盛云。没想到他会有露出那种眼神的一天。”
如果是以前，即便他一时激动责备她，也会立刻道歉。不管她态度多冷淡，他都会尽力说服她，保证不再发生类似的事。
但那天之后，盛云别说道歉，连面都没露。刚才的电话是那天后第一次打来。
有些东西坏掉了。在罗盛云内心深处，长期维持秩序的东西。
这一点，她能清楚地感觉到。
“罗盛云当上理事后，你也没想离开汉京？”
见她沉思着没马上回答，范镇又问道：
“因为你妈妈？”
纯英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耸了耸肩。
“她在跟汉京有联系的医院。如果不是那儿，早就破产了。”
她停顿片刻，像叹息般说道：
“得做些选择了。”
范镇看着她茫然望的眼神，静静地抚摸她的手背。从他离开到她成为如今的尹纯英，她独自撑过的时光他无法想象，但可以肯定的是，但绝不是轻松的路。
他身边有叔叔、有父辈留下的律师、有三斗，可她完完全全是一个人。
“她连认出我都做不到，只剩无意识的呼吸，可我还是没法那样送她走。你要是看到我妈，肯定会吓一跳。她什么都不吃，只是躺着，可脸色比那时候好看多了。看来让女儿受苦她才安心。”
“是啊。我都认不出来了。”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