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黎明时分 第7章

<第7章>

范镇皱起眉头看向她,短促地叹了口气。他的头发乱得像鸟窝,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的笑话真是……”

“总比说自己痛经强。”纯英嘴角带着得意的笑,一跃从楼梯的最后一级跳下。她用玩笑当作盾牌,坚不可摧且洋洋得意。

范镇的下颌线微微绷紧,目光变得凌厉。他慢悠悠地调整着手中的筷子,纯英察觉到危险,眼睛猛然睁大,连忙喊道:“不,不要!”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但已经太迟了——蛋黄散开,迅速融入汤中。

纯英怒瞪着他:“喂!”

“你该去洗个澡了,你身上全是汗味。”

“等吃完再洗。”

范镇夸张地捏住鼻子,故作嫌弃地向后靠去。纯英狠狠瞪了他一眼,抓起桌上的筷子。

范镇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筷子悄悄向她的碗伸去,然而纯英眼疾手快,一把拍开,随后埋头迅速地往嘴里塞拉面。不得不承认,他煮的面还是一如既往地美味。

几分钟内,她就风卷残云般解决了自己那份,接下来的目标是——他的毛巾。

她的头发乱得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是一场灾难。用肥皂在水池里洗洗倒是可以,但要弄干可就麻烦了。而房间里唯一的毛巾,正是他带来的那条。

趁着范镇把空锅放进水池时,纯英果断出手,像捕食者扑向猎物一样,迅速抓起放在他包上的毛巾。

等他反应过来时,毛巾已经搭在她脖子上,末端被她塞进了衣服里。

“借我用一下。”她一脸镇定地迎上他震惊的目光。多年经验告诉她,面对范镇,底气足比露怯更管用。

他的目光在她脖子上的毛巾和鼓起的衣服间来回扫视,深深皱起眉头,最终叹了口气,偏过头去。

“你还真是……一点淑女样都没有。”

“反正你今天又不用洗头,学校里也没人敢对你的发型指手画脚。”

纯英的声音清亮,精力也恢复了几分。然而,听到她的话,范镇缓缓转过头,看着她。

“谁会在意你的头发?罗盛云?”

纯英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睁大,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什……什么?罗盛云怎么会在意我的头发?”

“你今天真不打算回家?”

范镇忽然转换话题,边叹气边用沾满泡沫的海绵刷锅。纯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嗯。”

“水凉了,热一下再用。”

不一会儿,范镇就把锅刷干净,重新装满水放回炉灶上。

他做事一向一丝不苟,细致周到——和他看上去的强硬形象完全不符。纯英忽然觉得有些别扭,刚想拉张椅子坐下,就看到他打了个哈欠。

“上楼休息一会儿吧,我洗完头再叫你。”她提议道。

范镇犹豫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直接瘫在椅子上。

“你那一身汗味,我怎么睡得着?”

“哪有那么夸张!”

“随便你,我睡了,别吵我。”

他说完便靠着墙,双臂交叉,闭上了眼睛。纯英撇撇嘴,走到水池边。她弯腰洗头,时不时发出挣扎的咕哝声,而范镇始终没睁开眼。


要是他把睡觉的专注力用在学习上,我这个年级第一的位置恐怕要不保了。

话说回来,权范镇的成绩到底如何?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让她轻笑了一下,但笑容很快凝固了。她注意到街角走来几个熟悉的身影——慧秀和她的朋友们。

四目相对的瞬间,慧秀的眼神微微眯起,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朝她挥了挥手。

“尹纯英,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她突然关心我?可疑。

“托你的福。”纯英语气冷淡,准备绕开她,却被慧秀挡住去路。她头上的丝带发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看起来太精神了,真让人失望。”慧秀故意叹了口气,歪着头,“本来还以为你能撑久一点呢,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你在说什么?”纯英懒得搭理她,但这句话却让她心里一动,不由得挑眉看向慧秀。

慧秀嗤笑了一声,抬手把头发往后捋。

“为了吸引盛云的注意,居然在他面前晕倒?昨天那一幕,真是笑死我了。”

纯英微微叹了口气,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我为什么要在意罗盛云?”

“你问我?”慧秀笑得更嘲弄了,刻意提高音量,“别装了,大家都知道的吧?”

“你喜欢盛云,对吧?总是盯着他看,嗯?装作不在乎没用,就换了个新招数?现在被大家发现了,觉得丢脸了?”

纯英的脸倏地烧了起来,仿佛一层一层被剥开。她想一笑置之,却发现自己的表情僵硬得无法动弹。

我?喜欢罗盛云?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但又让人莫名烦躁……

范镇的声音忽然在她脑海中回荡——

“谁会在意你的头发?罗盛云?”

不管她怎么否认,慧秀都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现在,她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迟疑。

“你还真是个阴沉鬼啊,喜欢他就直说嘛。不过,我也理解你这种人很难坦诚。”慧秀嘴角的笑意愈发恶意,语气也缓缓放轻,贴近她耳边低声说道:

“毕竟,你妈是那种人,这也不能怪你。”

“……你说什么?”

纯英的肩膀僵住了。不,僵住的不只是肩膀,而是整个身体。她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慧秀看到她脸色苍白,显然十分满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

“别担心,我很会保守秘密的。嗯……大多数时候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纯英艰难地开口,唇瓣微微颤动,但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纯英啊。”

她猛地转过身,声音戛然而止。而原本眼含恶意的慧秀,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端庄无害,仿佛刚才的毒舌从未存在。

伴随着刹车声,一辆自行车停在她身旁。纯英没有回头,指尖冰冷得发颤。

“早上好,你感觉好点了吗?”

声音如春风般轻柔,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慧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容里藏着暗藏的刀锋。

还没等纯英开口,一张干净清秀的脸闯入她的视野。

“纯英,你还好吗?”

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正对上盛云关切的目光。他深棕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一如既往的温柔。

“如果不舒服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我说过了。”她打断了他,话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而慧秀的目光,就像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她的言语。

“别管我。”

她的声音冷淡而疏离,仿佛这句话并非出自她口。没再多说一句,她转身就走,慧秀那带着嘲弄意味的轻笑,在她耳边回荡不散。

走着走着,她忽然对上一道视线。

前方,范镇站在那里,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他姿态懒散,头发凌乱,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滑稽。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可笑容很快消失,脸上的僵硬也随之崩塌。

范镇微微眯起一只眼,看样子正要说些什么,但纯英在他开口之前,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从他身旁走过,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目光固执地停留在自己背后。她握紧拳头,微微颤抖的肩膀随着步伐一点点远去。


妈妈不是个正常人。

实际上,纯英对母亲的了解少之又少。她只知道,母亲总是被剧痛折磨,而有时候,为了缓解那种痛苦,她会用近乎失控的方式将愤怒发泄在女儿身上。这大概是她生存的方式。

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无法正常交流的?

仔细回想,似乎很久以前,她们还能够勉强交谈。母女关系虽算不上温暖,但至少,她还记得小时候跟在母亲身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自己。偶尔,母亲会回她一句,而那些难得的回应,总能让她开心许久。那段模糊的记忆,如今仍静静地躺在她脑海的角落里。

即使现在,母亲在不那么痛苦的时候,偶尔还能吐出几个简单的词句。但没人会称之为对话。纯英也不再期待有意义的交流。

……可母亲每天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

曾经有一段时间,纯英很担心母亲的健康,尤其是她身体明明虚弱,却仍旧断断续续地外出工作。然而,某天晚上,一切都变了——

那天夜里,母亲醉醺醺地回家,毫无理由地踹了她一脚,接着又狠狠地踩了几下。纯英蜷缩在地上,等到母亲终于停下,她忍着疼痛,把母亲遗留在地上的尿渍一点点擦干净。

从那以后,她不再担心母亲了。

母亲的身体瘦弱无力,但当她发疯似的爆发时,却像个无法撼动的怪物。纯英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风暴过去。

她们很穷。但贫穷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会像母亲那样崩溃。纯英猜测,母亲一定背负着某种极深的伤口,那伤口已经腐蚀了她的身体,也吞噬了她的理智。

当然,这种想法并不能带给她任何安慰。

妈妈到底是做什么的?

最近,母亲开始在他们那间逼仄潮湿的屋子里留下一些钱。有时是一千韩元,有时是一万。日子过去了,钱静静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有一天,纯英鼓起勇气问:“我可以拿走吗?”

母亲裹在破旧的毯子里,侧身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她便拿去买了几本二手书。

母亲并未对此表示任何不满。渐渐地,这些母亲留下的钱,便成了纯英心照不宣的零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