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纯英从未想过要弄清楚这些钱的来源。那不是她需要知道的事情。
无论她做什么，这都是她欠我的最基本的东西。如果她未经允许就生下我，至少应该比现在提供得更好。如果她没有能力，那就该去卖身，甚至卖掉器官，想尽一切办法，让我活得比现在稍微不那么悲惨！
这就是纯英对母亲的全部想法。
如果母亲不能遗传给她光滑的肌肤、乌黑柔亮的秀发、足以让人嫉妒的漂亮五官，以及即便是在乡下学校也能轻松夺得第一的聪慧头脑，那么她至少也该给她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
如果纯英天生愚钝，连该渴望什么都不懂，那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她或许就会满足于浑浑噩噩地度日，最终像邻家那个二十一岁就嫁给五金店老板儿子的女孩一样，平凡地结婚生子，安于一隅。
但——
吴慧秀偏偏把那些她极力埋藏的念头，硬生生地挖了出来。
——“这不是你的错，毕竟你妈是那种人。”
……吴慧秀，究竟对她母亲了解多少？？
纯英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死死攥着手中的笔。她咬住下唇，掌心微微颤抖，一道刺目的红色笔迹划破课本的纸页。
“喂，别发呆了。以为自己成绩好，就可以在上课时神游太虚？”
数学老师那带着讥讽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纯英的脸有些发烫，但脑子却冷静了下来。
已经是下午了，但老师身上还散发着昨晚的酒气。
这位丧偶多年的数学老师从未对纯英表现出任何好感。事实上，她早就知道，自己被他视为眼中钉。
他曾被她的数学天赋惊艳，劝她加入数学研究会。可纯英一次次拒绝，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个老师总是带着浑浊的眼神扫视女生的腿，借故拍她们的肩膀和腰，甚至用那根标着“爱的鞭子”的长棍挑起女生的裙摆——虽然从未完全掀起，但总是伴随着恶心粗俗的笑话。
全校的女生都在躲着他。
所以，当他邀请她进数学研究会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三次。
自那之后，他便开始处处找她麻烦，只要有机会，就会公然刁难她。
纯英狠狠咬住下唇，嘴里隐隐尝到血腥味。教室里传来低低的窃笑，但她没有出声反驳。
如果他只是让她解一道题，她能轻易让他难堪。但这个老狐狸没那么蠢，从不在课堂上给她炫耀能力的机会。
他只会用最让她无力还击的方式，一次次羞辱她。
“你以为老师是来给你开玩笑的？就因为你会点学习，就觉得上课不用听了？是不是觉得，等你考上首尔的大学，就再也不用搭理我们这些小地方的土包子了？”
“做人要有品德！”
话音刚落，又是一记沉闷的敲击，重重落在纯英的头上。她眉头一皱，被迫往旁边歪去。数学老师见状，举起那根所谓的“爱的鞭子”，用棍尖戳了戳她的额头。
“看看你这副臭脸，老师怎么教得了你这种态度的学生？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当大人讲话的时候，你应该想着‘他们一定是为我好’才对！”
——如果有人愿意用她一半的寿命，换取杀掉这个男人的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跪下答应。
有时候，她真的恨自己的理智。
如果她是那种不计后果、鲁莽行事的人呢？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了？
“哦，还是一脸不服气？”
“喂，尹纯——”
“老师。”
就在数学老师又要开口时，一道急切的声音忽然响起。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站起身的盛云。他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地举起手，目光在纯英身上停留片刻。
“昨天……纯英是因为我才身体不舒服的，她才会晕倒。所以如果她今天上课走神，是我的责任，对不起。”
他说着，朝老师深深鞠了一躬。
数学老师抱着手臂，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众所周知，这个酗酒成性的老师从来不尊重任何人，可即便是他，对盛云也格外宽容。
“哦？你的错？怎么，尹纯英喜欢上你得了相思病？被情伤折磨得夜不能寐？”
老师扬起棍子，指了指纯英，话语间满是嘲讽。盛云的耳根一下子红了，他迅速侧过头，瞥了一眼一直低头沉默的纯英，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
砰！
突如其来的巨响震慑了整个教室，连数学老师都吓了一跳。
一个篮球带着猛烈的冲击力，贴着他的肩膀飞过，狠狠砸在黑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教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站在后排，揉着肩膀，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的——范镇。
“喂，扔球不长眼啊。”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语气懒洋洋的。
数学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小子……”
“就算是我，也不会这么对‘人’。”
范镇站在那里，黑色的乱发依旧凌乱，像个被风吹散的鸟窝。可此刻，没有人敢笑话他。
他半眯着眼，眼底的睡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光芒。像是一头野兽，正悄然收紧爪牙，随时准备扑上去。
气氛变得格外紧绷，形成了一个以老师为中心的三角对峙。
握着“爱的鞭子”的手不由得颤了颤，而就在此时——
下课铃声响了。
像是得到了救命稻草，老师猛地直起身，大声吼道：“你们三个！今天放学前，把反省书交到我桌上！”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逃离了教室。
教室内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此起彼伏。慧秀拽了拽盛云的袖子，皱眉道：“你干嘛突然站出来？不管的话，很事情快就过去了。”
“是我的责任。”盛云微微一笑，余光扫向纯英和范镇。
范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漫不经心地揉了揉头发，懒洋洋地走出教室，像是一头优雅散步的猛兽。
教室里，纯英在同学们探究的目光下轻轻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重新拿起笔。
她的冷漠，并非出于无所谓，而是单纯的疲惫。
“你觉得范镇和……”
“嗯？”
慧秀微微侧耳，满脸好奇地追问，而盛云却很快闭上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没什么。别在意。”
他几乎要走向纯英，想对她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默默回到座位上。
纯英早晨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
是不是因为她让我别担心，我才更担心了？
不对，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在意了。
盛云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后颈，握紧手中的笔，低头写起了笔记。慧秀和其他同学在旁边窃窃私语，而他的思绪却完全被另一个人占据。
自习课上，教室里通常会有几个爱聊八卦的学生制造噪音，但今天却格外安静。
留下来自习的学生比平时多了不少，他们时不时地朝某个方向偷偷瞥去——准确来说，是朝着今天成为全班焦点的三个人。
纯英正低头，轻松地在纸上写着那封应付式的检讨书，耳边忽然传来椅子拖动地板的刺耳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落在站起身的人身上。
是范镇。
他肩上随意挂着书包，正迈步朝教室外走去。
……这家伙，肯定没写检讨书。
纯英眉头微微蹙起。
数学老师虽然不敢对范镇动手，但他向来擅长用各种手段刁难学生。如果范镇不给他个“交代”，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当然，这种小手段对范镇来说，恐怕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麻烦事。但就算如此，她还是不想让他因为今天的事吃亏。
毕竟，他之所以扔那个篮球，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和数学老师有私怨。
他是……在帮她。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公开地站在自己这边。这让她有点烦躁，又隐隐有些……骄傲。
正因如此，她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放任他离开。
纯英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教室里的同学立刻向她投来窥探的目光。没人开口，但他们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范镇第二次在学校里插手她的事。
第一次或许还能勉强解释为“刚好要去厕所”，但这次，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替她出头。
于是，所有人都忍不住好奇：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纯英轻轻“啧”了一声。
她更喜欢和范津保持现状——两人之间那种心照不宣、互不干涉的关系。只要没人注意到他们，他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痛经”之类的鬼话。
如果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全是你的错。
她抿紧唇角，悄然走出教室，目光锁定在前方那道熟悉的背影。范镇步伐一如既往地随意，走得又快又稳。
“范镇。”
她原本想把他拉到僻静的角落再说话，但转念一想，那样只会让教室里的八卦之火烧得更旺。于是，她干脆直接追上去，在他回头的一瞬间直截了当地开口：
“交检讨书。”
如果你不交，数学老师真的会找你麻烦。
她伸出手，眼神坚定，试图让他领会自己的意思。
范镇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扭过头去，表情冷漠。
“喂。”
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而，仅仅一瞬——
范镇用力一甩，直接挣脱了她的手。
纯英瞳孔微缩，愣在原地。
她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但她根本无暇顾及。因为比起羞耻，她更震惊于范镇的反应。
他……竟然露出了如此明显的不耐烦。
那张一向吊儿郎当的脸，此刻被浓烈的厌烦情绪覆盖，声音冷漠至极。
“你以为你是谁？”
短短几个字，像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在纯英心上。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范镇已经不再看她，径直迈开步伐，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的大脑一片嗡鸣，像是被人狠狠击打了一拳，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连追上去的力气都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