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想转学。
纯英放下笔，紧闭双眼。
不，老实说，她想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候，被他看到了？
在学校，范镇依旧装作不认识她，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老远就看到他，刻意避开了。
可即便如此，光是想到他坐在自己后面，她就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缝，好让自己钻进去。
那天回到家后，纯英随手把书包丢到一旁，等待母亲归来。她已经做好了迎接“第二回合”的准备，但这次，她不打算再沉默承受。
光是想到有人目睹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就让她羞耻得想哭。实际上，眼泪从那一刻起就没有停过。
然而，当她母亲回来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径直瘫倒在床上，拽过那条破旧的毯子，将自己裹住。
纯英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房间里很快响起了平稳的鼻息声。
她保持着高度戒备，等待着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然而几个小时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样的沉寂，她已经习惯了。
母亲总是在狂躁和冷漠之间来回摆荡。但如今，唯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权范镇。
现在，我连去那间屋子学习都做不到了。
考试快到了，我该去哪复习？要躲着权范镇躲到什么时候？
她烦躁地搅乱思绪，在那张被迫重写的检讨书上划下最后一行字。
最后那句话敷衍得过分，几乎带着点挑衅的意味。可她实在没力气再改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站起身，却猛然停住。
她忽然想起了范镇倒在地上的样子。
他下颚和脖子上，原本光滑的皮肤布满了淤痕，嘴角又裂开了一道口子。
学校里，其他学生都在窃窃私语，说他大概又打架了。
可她总不能告诉他们，那是因为她的母亲。
纯英紧紧攥着手中的检讨书，咬紧牙关。
那个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他冲过来，像人肉盾牌一样护住她。
即便脸颊还火辣辣地疼着，她仍然记得被他环抱住的那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温度。
胸膛贴近时，她清楚地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皂香，还有他炽热的体温。
“你一脸诡异地笑什么？挡路了，滚开。”
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纯英回头，看到慧秀正站在身后，双手抱臂，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纯英叹了口气，慢慢靠近她，忽然笑得格外灿烂，唇角弯得夸张。
“看清楚了吗？要不，我再笑久一点？”
“你——！”
不等慧秀炸毛，纯英已经随手甩开她，迈步走出了教室，手中的检讨书随风轻轻扬起。
我真的在笑吗？
“……我该不会是疯了吧？明明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却一个人在傻笑。”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办公室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她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但很快她注意到那些目光开始集中在她身上。
这种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像是有某种超能力，只要她出现，房间里的声音就会自动消失。
既然已经被注意到了，她也没打算退缩，径直走到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推开了一条缝。
就在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哦，不不不，完全不是那样的。”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刻意柔和的笑声。
那声音让她后背一寒。
她小心翼翼地踏入办公室，然后僵在原地。
这场景，实在是诡异得让人说不出话。
平日里老师们开会的长桌前，此刻站满了人。
他们双手交握在身前，像是一群等待训斥的学生，拘谨而僵硬。
在这个不寻常的圈子中央，坐着班主任、数学老师、副校长，以及那个女人。
纯英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这样的人，只在电视上见过。
女人的肩上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外套，洁白的衬衫整齐地束进深蓝色长裤里，腿优雅地交叠，一只纤细的高跟鞋悬在脚尖，微微晃动。
她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整齐地向一侧卷曲，每一根发丝都像是被精心设计过，连她身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完美得仿佛不是凡人所能拥有的。
纯英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知道她是谁了。
一般家长来学校，都会在咨询室见老师，而不是直接坐在办公室的中央。
她能够如此理所当然地端坐于此，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就是罗盛云的母亲。
“啊，纯英。”
某位老师叫住了她。
她心里一沉，正准备找借口离开，然而——
女人微微侧了侧头，语气不轻不重地开口。
“是这位同学吗？”
“啊，是的！纯英，快过来！”
班主任立刻站起身，讨好似地朝她招手。
纯英无奈地走过去，尽量无视掉那道审视的目光。班主任拍拍她的肩，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这就是我们班的尹纯英，全年级第一名。虽然是乡下来的孩子，但还是挺聪明的。”
纯英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女人微微一笑，语调平缓：“是吗？我听说，她被盛云的球打中后晕倒了。”
“啊，体育课上嘛，这种事常有的。只是她身体有点……嗯……”
班主任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女人并没有听他的解释，而是直接将目光落在纯英身上。
像是在等她回答。
纯英平静地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女人轻轻点了点头，淡淡一笑：“就算如此，我还是想亲自向你道歉。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还好。”
纯英只想逃离这个场合。
然而，她的简短回应并未让那个女人有丝毫动摇。她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缓缓开口——
“说实话，我对学校并没有太高的期待。我唯一在意的，是孩子们能健康、安全地成长。”
她声音温柔而从容，然而，言语间却隐隐藏着无形的锋芒。
“正因如此，我正在考虑为这所学校建一座体育馆，毕竟，这里是我的家乡。”
副校长连连点头，表情谦卑而专注。
女人微笑着，语调平稳，却像是在轻描淡写地施压。
“所以呢，我希望老师们能在‘关心孩子’这件事上稍微宽容一些。毕竟，我的儿子在首尔念书时，从未被要求写什么检讨书。现在却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操心，作为母亲，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她轻轻地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数学老师。
“我们当然不希望这些不必要的事情，影响到孩子们的学业，对吧？”
纯英看见，数学老师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整个人缩在椅子里，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力量。
如果说纯英的存在，能让房间瞬间安静下来，那这个女人则能随心所欲地操控沉默，如同掌控一场精妙的交响乐。
最根本的区别在于——沉默的人态度完全不同。
她是怎么做到的？
纯英无法移开视线。
这女人完美无瑕、光彩照人的皮肤，精心修剪的指甲，优雅的姿态，以及坚定的目光，让她像一位统治臣民的君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推开。
所有低头的老师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
然后，“王子”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妈！”
盛云焦急的嗓音响彻办公室，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纯英身上时，他明显顿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嘴巴也立刻闭上了。
女人缓缓站起身，唇边挂着淡淡的微笑。
“看来我占用了老师们太多时间。”她轻轻理了理披在肩上的外套，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却不容置喙，“今晚请各位老师务必好好享用晚餐，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啊，那就太感谢了！您慢走！”
副校长立刻起身，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也跟着站起来，连连鞠躬致谢。
盛云快步跟在母亲身后，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纯英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
她走向数学老师，将检讨书递给他。
“老师。”
“嗯？哦，随便放那吧，我现在头疼得厉害……”
数学老师摆摆手，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瘫坐在椅子里。
“那个女人，真是……”
“嘘！金老师！”
副校长狠狠瞪了他一眼。
纯英不再理会，随手把检讨书放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她沿着走廊走了一段，远远便看见两道人影立在前方。
盛云拉着母亲的袖子，像是在争辩着什么。
可一看到纯英，他立刻停住动作。
女人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她。
“你是尹纯英？”
纯英原本打算略微点头致意，直接走开，但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发现盛云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啊，那个……纯英，这是我妈，她今天正好来学校有点事。”
“家长来学校，除了因为孩子惹麻烦，还能有什么事？”
女人轻笑了一声，双臂抱胸，语气淡淡。
盛云撅起嘴，一脸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看着母子俩的互动，纯英没忍住，语气讽刺地开口：“原来不是为了建体育馆？”
“体育馆？”
盛云一愣，疑惑地看向母亲。
女人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弯起，唇角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我儿子。”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许，笑容却悄然收敛，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纯英攥紧袖口破损的边缘，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刚才的多嘴。
“你们在说什么？体育馆到底怎么回事？”
盛云不解地追问，而女人只是淡淡一笑，重新将目光落在纯英身上。
“我对你很好奇。”
“……什么？”
“我儿子总是提起你，尹纯英这样，尹纯英那样。”
女人轻轻眯起眼睛，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夸奖。
“现在见到你，我总算明白了。”
她的视线从纯英的脸上一寸寸掠过，仿佛在仔细端详。
“你很漂亮。”
“……”
“而且，看起来很聪明。”
她微微一笑，像是在认真评价一个商品，而不是在谈论一个人。
“妈！”
盛云的声音陡然提高，他那双平日温和的眼睛难得地透出一丝锐利，带着明显的不满。
他侧过头，余光瞥见纯英神情微变，耳根瞬间染上了红色。
女人则始终淡然，声音平静而从容。
“这个星期六，你有时间吗？来家里坐坐吧。”
“……哈？”
纯英怔住，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下意识看向盛云，发现他的脸已经彻底涨红了，连脖子都泛着热度。
女人微微一笑，语气云淡风轻，却带着无法拒绝的意味。
纯英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嘴唇张了张，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