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和罗盛云没那么熟。”
纯英低声回应。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得知盛云在家里提起自己，让她有些慌乱，心神不宁。然而，她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那个女人已经接过了话头。
“你喜欢吃什么？我厨艺不怎么样，不过家里有人手巧，应该能做出符合你口味的菜。”
“呃，不用了，我——”
“那就定在十二点半吧？如果你来到信仰教堂附近，就能看到我们的家。如果路程太远，要不·我派车来接你？”
纯英连忙摇头，生怕她口中的“车”不是普通的代步工具，而是某种她难以驾驭的场合。
“不，不用了。”她急忙说道。
“那就这么定了，周六十二点半见。”
女人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里。
纯英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盛云。他僵硬地笑了笑。
“抱歉啊，我妈有点……怎么说呢？她比较我行我素。”
不，这可不是“我行我素”那么简单。
纯英无法认同他的说法。所谓“我行我素”的人，顶多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而他的母亲不仅仅是“走自己的路”——她会直接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并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跟随她的脚步。
纯英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我不能无缘无故去你家。请替我向你妈妈道歉……”
“可是她都亲自邀请你了。”
盛云急切地打断她，仿佛生怕她拒绝。
纯英有些愣住，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他轻咳一声，别扭地挠了挠后颈，低声嘟囔道：“……是有理由的。”
他脸上那抹明显的局促，让纯英回想起他母亲刚才的话——“他总是提起你，尹纯英这样，尹纯英那样。”
纯英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光是想到盛云在家里谈论自己，她的脸就开始发热。
“那就周六见。”
盛云飞快地说道，不给她回应的机会。“我在教堂前等你。”
不等她再开口，他已经转身离开。
“等等——”
纯英伸出手，刚想叫住他，可人已经走远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四周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几道视线正在悄悄朝她投来，学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糟糕。
她几乎能想象，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奔走相告，把这条八卦迅速传播开去。到了放学前，恐怕整个学校都会知道。
当然，吴慧秀也一定会知道。
虽然那家伙总是一副懒得理世事的模样，但只要是关于八卦，她的嗅觉比谁都灵敏。
不过权范镇知道与否……似乎跟我没什么关系。
纯英长长地叹了口气，心绪纷乱。
原本，她打算周末去那栋废弃的房子学习，但考虑到范镇十有八九也会在那里，她决定还是暂时避开那里。
她还没准备好面对他。
想到这里，她更加头疼了。她不禁怀疑，那个女人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提到了“体育馆”才对她产生兴趣的？
“你听说了吗？罗盛云的妈妈竟然邀请尹纯英去他们家。”
“景熙说她亲耳听到的！这也太夸张了吧？”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邀请她？”
“她没听清全部内容，不过据说……”
即便这些人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但范镇的听力向来敏锐。
他父亲曾经说过，他的感官比普通人更敏锐，从小到大，他的视力和听力就远超常人。
即使他真的睡着了，这群人的交谈声也足以吵醒他。更何况，此刻他只是假装闭着眼睛，根本无法忽略这些声音。
他舌尖轻轻抵着上颚，不耐烦地咂了咂舌，伸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缓缓坐起身。
他一动，周围的议论声立刻停顿了片刻，几道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他皱眉，手指无意间碰到昨晚留下的伤痕——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纯英母亲的力气算重，那尹纯英的估计也不轻。我最好别给她一个出手的理由。她的脾气可不算温和。
思绪飘忽间，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教室门口走过。
不需要看脸，他也能立刻认出那是谁。毕竟，全校甚至整个镇上，只有一个人会把天蓝色的POLO衫穿得那么一丝不苟。
罗盛云。
他的妈妈为什么会邀请尹纯英？她来学校，又是为了什么？
范镇微微眯起眼。
如果他想知道，只要随便拦下一个人问一嘴，立刻就能搞清楚前因后果。
但他没那个兴趣。无端地显露好奇心，不是他的风格。
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停顿——她在经过他身旁时，稍稍犹豫了一下。
但最终，脚步还是继续向前，轻盈地越过了他。
他目光微微一动，顺着光线看去，只见那抹漆黑的长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回到到自己的座位上，随即拿起笔，低头专注地翻开了笔记本。
范镇喜欢看她学习。
每当她沉浸其中，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整个房间随之安静下来，仿佛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只为注视她。所有事物都归于平静，凝滞不动。而在这片寂静的中心，尹纯英握着笔，笔尖在纸上跳跃，目光闪烁着专注的光芒，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细微却清晰。
但今天，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范镇很快就察觉到，她的肩膀微微弓起，动作也显得焦躁不安。
她用笔尖挠了挠额头，又去碰耳朵，时不时摆弄桌角，捏紧校服的下摆，像是怎么都坐不安稳。
范镇撑着下巴，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就像在看自己最喜欢的电影场景。
尹纯英，是特别的。
她是唯一让我不感到孤独的人。
长年累月的隐匿生活令人窒息，尤其是看不到尽头的时候。而在这枯燥、压抑的世界里，她成为了唯一能激起他兴趣的存在。
其实，在这个镇子里，她比自己想象的更有名。虽然这里不像某些乡下地方那样，家家户户彼此熟悉，但闲言碎语仍然会在私底下流传。
即便如此，纯英和她的家人始终像是局外人，从不主动融入。
不过，那是大人之间的事。学校的规则就简单多了。
纯英长得漂亮，成绩优异，确实引人注目。可她却没有任何亲近的朋友。
那些带着好奇心靠近她的同学，最终都被她冷淡的态度挡在外面。她像是刻意把自己变成一座孤岛，拒绝与任何人建立联系。
当然，要说她毫无责任也不对。
她的眼神、她的态度，总让人产生一种被无视的错觉——无论她有没有那个意思。
如果她稍微懂得如何迎合别人，恐怕早已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而不是被孤立的存在。可就像数学老师说的——她从不打算在这里建立任何羁绊。
对她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暂时的。
她早已认定，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回头。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承受的不只是贫穷带来的负担。至少，她从未表现出来。
范镇一直远远地看着她。
直到两人分到同一个班级，她正好坐在自己前面，他才开始认真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起初，更多的是好奇。
她真的那么喜欢学习吗？
难道她真的能从中找到乐趣？
还是说，她被困在这里太久，以至于精神崩溃，把解题当成了一种游戏？
又或者
她把学习，当作自己的救命稻草？
随着时间推移，他看得更多，也渐渐有所察觉。
其中，最让他意外的是，她的视线，总是会不经意地朝罗盛云的方向飘去。
这一度让他有些失望。
原以为她和其他女孩不一样，不会被那个所谓的“王子”吸引。可当他看到她对待盛云的态度，与对待其他人并无二致时，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原来，她只是单纯在观察，而非关注。
这原本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发现。
直到某天，他在自己的藏身之地醒来，发现她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那里。
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回想起纯英刚看到他时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那张总是冷静淡漠的脸，难得出现了裂痕，震惊、慌乱、不知所措……仿佛世界被彻底颠覆了一般。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逃跑，而是迅速调整情绪，恢复了惯有的镇定。脸色虽然苍白，却硬生生撑起一副毫不畏惧的架势，直视着他。
本来，按照范镇的性格，他是绝不会让任何人闯入自己的空间的。
但面对纯英时，他破例了。
他喜欢看着她。喜欢她坐在那里学习的模样，喜欢她的存在填补了自己的时间。
这是他唯一能扮演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时刻。
可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局面。
范镇微微歪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如果是他的错，那反而更容易解决。
可问题在于，这件事根本没有谁对谁错。
她避开他——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最不愿被看到的一面。
发着高烧，却不愿回家。
被打时的本能反应，就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
对着母亲歇斯底里地怒吼后，咬紧牙关，落荒而逃。
那个骄傲的女孩，现在恐怕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吧。
“为什么偏偏是我看到这一切？”
他低声咕哝，语气烦躁，牙关紧咬。
坐在他前面的男生猛地一颤，紧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可当他对上范镇那双微微眯起的冷冽眼眸时，立刻吓得缩回座位，仿佛要把自己藏进课桌里。
范镇没理他，目光始终停留在纯英的背影上。
没什么好丢脸的。
又不是我们自己选择投生在这种家庭里的。
他眯起眼，目光锋利如刃。
而前方的男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椅子往前挪了好几厘米，生怕自己会莫名被卷入什么不该触碰的风暴里。
“嗒——嗒——”
桌面上传来规律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像雷鸣般沉重，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