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纯英浑身湿透,僵立在门口,死死攥着门把手。她的肩膀不规律地颤抖着,目光紧盯着地板。范镇一时间愣住,只能下意识地喊出她的名字。
“你为什么半裸着站在那里?你是变态吗?”
她尖锐的声音有些颤抖。范镇目送着她怒气冲冲地从自己身旁走过,湿漉漉的脚步声在屋内回荡。她毫不犹豫地踏上楼梯,雨水浸透的裙摆紧贴着大腿,露出的肌肤越来越多。范镇赶紧别开视线,顺手关上门,挡住外面的风雨。
楼上传来一声尖叫,震得整座房子都仿佛跟着颤抖。
“啊——!好讨厌!讨厌死了!太气人了!我讨厌那些家伙!那些什么都有的有钱人!希望他们全都破产!啊——!”
范镇瞥见她在床上乱踢乱踹,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一边踢腾一边怒吼。汗湿的发丝黏在她的额头上,看上去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发泄出来也好,反正你那身乱七八糟的样子也该洗洗了。”他低声嘀咕。
“啊——!啊啊啊!”
范镇摇摇头,走到水槽前擦去锻炼后留下的汗水,随手套上T恤,然后在她的椅子上坐下。偶尔,他能从二楼的栏杆上看到她胡乱挥舞的手脚。他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她折腾,不自觉露出一抹浅笑,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神色柔和了许多。
她的吼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片刻后,被子猛地被掀开,她怒气冲冲地冲下楼来。凌乱的头发乱成鸟窝一般,范镇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你这身衣服,我之前没见过。”他微微皱眉,站起来说道。
纯英脚步一顿,尴尬地拽了拽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神色有些不自然,然后不耐烦地回道:“我从那间房子里拿的。”
“……什么?”
“我把果汁洒到衣服上了,他们让我换衣服,就给了我这件——他们家佣人穿的制服。是故意的,为了讽刺我。”
范镇正要从包里拿毛巾的手微微一顿,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那你为什么还穿着?”
纯英狠狠瞪了他一眼,手指穿过湿漉漉的发丝,捋到脑后,语气满是不满:“不然呢?我走得太急,根本没带能换的衣服。”
话音刚落,范镇便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T恤,递到她面前。
“穿这个吧,别介意汗味。你那件太湿了,不能再穿了。”
纯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嘴角微微抽搐,似乎不太情愿地接受了这个好意。
她瞥了眼窗外的雨,又转身上楼。范镇站在水槽边,理解她的沉默,他随即转过身,给她留出换衣服的空间。
什么样的人会邀请客人去家里,然后让人淋着雨离开,连把伞都不给?
万一她生病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握紧拳头,青筋微微凸起,心底燃起一丝愤怒。
“你还有衣服换吗?还是说就穿这一件了?”
纯英从楼梯口探出头,身上穿着他的T恤,松松垮垮的,像被套进了一个麻袋。
范镇示意她:“把那件湿衣服扔下来。”
“你要帮我洗?你很享受做家务还是怎么的?”
无视她的讽刺,他接住她轻轻抛下的衣服,双手一扯,布料瞬间被撕裂,裂帛声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哈?”纯英瞪大眼睛,从二楼扶栏探身,满脸震惊,“你干嘛撕了它?这不是浪费吗?!”
“……浪费?”
“我是打算重新利用的!这布料质量很好!”
范镇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她一脸不甘的模样,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有没有自尊。”
她的神色微微一滞,目光垂落,声音低了几分:“只是实用而已。这块布料……确实不错。”
她的回答让范镇一时语塞。他轻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她,正好对上她微微眯起的眼睛。
“别炫耀你的肌肉了,赶紧穿点衣服。”
“为什么?你明明就爱看。”
“你个变态!”纯英尖叫着,猛地捂住耳朵,像是要把他的声音彻底隔绝。
“我是怕你着凉!”她怒吼道,“雨把屋里空气都弄冷了,你要是没衣服穿,至少裹条毯子!”
她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愣了一瞬。有时候,纯英这样直击他内心的方式让他又气又无奈。
范镇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慢悠悠地走上楼梯。纯英盘腿坐在床上,把毯子递给他。他却伸手推了回去。
“你留着吧,我不冷。”
“你不知道吗?我穿你的T恤就跟穿长袖一样。”她扬了扬袖子,衣袖长长地垂到手腕,语气带着一丝调侃。
在这样的瞬间,她看上去就像个孩子,仍然需要被保护。
纯英跪坐着,将毯子搭在他肩上。她的发丝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轻拂过他的鼻尖,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缓缓传来,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燥热。
该问问她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该问问她母亲的事?
如果不说点什么,她可能会像往常一样封闭自己。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决定,纯英平静的声音已经打破了沉默。
“你的脖子上,还有伤疤。”
他转头看向她,她正下巴抵着膝盖,微微仰视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她离得很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痕迹。
范镇移开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该随便打人。”他说。
“我什么时候——”纯英本能地反驳,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你妈的力道不轻啊。你不会是像她吧?那可真可怕。”范镇随口揶揄道。
纯英眨了眨眼,偏头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的幽默感真是奇怪。”
“至少跟你半斤八两。”
“要不要试试看我到底像不像她?”纯英举起拳头,假装威胁地晃了晃。
“她经常打你?”
她的拳头顿在半空。
范镇轻轻吸了口气,转头盯着她。
她的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下,清澈的眼眸微微颤抖。
他压低声音,问:“很严重吗?”
“没。”她猛地打断他,语气锋利得像刀刃。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手指下意识地在大腿上敲击着,像是在调整情绪。范镇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然而片刻后,她低声开口,语气苦涩。
“就像突发的癫痫一样……只能等它过去。只要在她开始砸东西的时候躲得够快……”
她轻轻咬着嘴唇,肩膀绷得死紧,仿佛耻辱感是她的错一样。这一幕让范镇心里一阵疼痛。
他早该料到她会这么说,但她身上那种自责的沉重感,仍然让他觉得心痛。
“轮到你了。”纯英突然说道,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范镇皱眉,猛地抬头看她。她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仿佛他的凶狠表情对她毫无影响。
她的淡然反而更让他心烦意乱。他的脸色依旧僵硬,微微扭曲成一抹不爽的表情,单手撑着头,语气不耐:“什么轮到我?”
“说说你的父亲,或者你人生里的‘母亲’级别的麻烦人物。公平起见。”
纯英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范镇忍不住笑出了声,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果然是纯英,连谈论伤疤都要讲求交换条件。她就是这样——直白得让人哑口无言,又有点古怪的实际主义。
但他明白,她不是想挖苦他,也不是在打探隐私。她是在试图建立一种平衡,一种他们之间的默契。她愿意分享,也希望他能分享——这样,他们之间就不会有谁比谁更沉重。
可这并不容易。范镇抬手摩挲着嘴唇,缓缓叹了口气。
“我爸是个混混,真正的那种。他几年前死了。”
他没有看她,但仍然捕捉到了她微微睁大的眼睛。
该死,我为什么要说这个?
可与此同时,他却感觉胸口的某种重压消失了一点,仿佛自己不知不觉间卸下了一块沉重的负担。
如果纯英的“母亲”是她甩不开的阴影,那我的“父亲”也是我的。
即使他不在了,那种影响依旧深深刻在他的生活里,像一条无形的枷锁。
他之所以告诉她,不只是因为她要求的公平交换。他……其实是希望她知道的。而且,必须是她。
父亲在世时,学校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个战场。父亲死后,那些人打着“复仇”的名义,步步紧逼。他一路逃,一路反抗,最终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当然,他不打算告诉她所有细节。
沉默蔓延开来。他不想去看她的表情,害怕会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害怕、怜悯,甚至是……远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率先打破沉默:“所以呢?你得到答案了?后悔问了?”
“倒也没有……”纯英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后语速快了一些。
“不过,看起来你比我好一点。至少他死了。”
她的回答让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她。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平静的接受。
这次,被她的话扰乱心绪的,反倒是他自己。
他皱起眉,低声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小混混,我爸是真正的狠角色。”
“可他死了,对吧?”纯英语气平淡,“你说说看,哪个更可怕?死去的国王,还是活着的暴君?”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她,而纯英只是耸耸肩,仿佛自己刚才的黑暗比喻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