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范镇蓬乱的头发下,后脑勺轻轻靠在上墙壁。这已经是他被关进拘留所的第五天了。
起初,他真的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释放。尽管缺乏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但他知道自己不是罪犯。他以为警方不会无凭无据地指控他,更不可能在没有正式逮捕令的情况下,将他扣押超过四十八小时。
但当他置身其中,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现实与他曾读过的法律书籍,存在着巨大的落差。
或许是因为他是个没有监护人的未成年人。自从警察局长亲自来看过他之后,形势变得越发不妙。警察偶尔的低语、投来的怀疑目光,都让他隐隐不安。
可即便如此……这真的会发生吗?
范镇缓缓闭上因疲惫而发涩的眼睛,又慢慢睁开,脑海中浮现出纯英的脸。她那天看见自己失控的模样后,转身离去。
她一定明白了。所以她才躲着我吧。
想到这里,他竟有些释然。那天在警局突然看到纯英出现,他的心几乎跌入谷底。
他太清楚流言的运作方式了。只要给出一点诱饵,谣言就会迅速膨胀,贪婪地吞噬一切。一旦传开,人们便只会追逐更刺激的细节。
到那时,真相已不再重要。
真相微不足道,无法满足那些窥探者的眼睛、耳朵和嘴巴。
无论他如何小心,一旦故事流传开来,就会不断被扭曲,最终将纯英的名声拖入泥潭。
比起他,流言会更加紧紧缠住她。不到一周,全镇都会议论她。
与其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倒不如继续待在这里,吃免费的饭菜。反正真正的犯人还在外面,他相信自己迟早会被放出去。
可他是不是太高估警察的能力了?
范镇摸了摸下巴,眼神透着无聊。尽管案件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却没有留下任何反抗的痕迹。据说,袭击者是从背后突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用钝器击打三次,至今仍未能确认凶器。
这不像是冲动犯罪,更像是有预谋的行动。毕竟,受害者是警察局长的弟弟,一个可能树敌颇多、招致报复的人。如果他被引到案发地点,那么这次袭击或许另有隐情。
可如果那家伙又回来了呢?
范镇咂了咂舌,站起身,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纯英的身影。他想四处走动,清醒一下思绪,却发现自己无法停止思考她。
她应该已经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保持沉默,所以才会选择离开。但如果时间拖得太久,她可能会做出冲动的决定。她会为了逃避内疚,而主动站出来。
如果那天,他能多说一句话就好了。
他应该告诉她,等着就行,什么都别做,他很快就会被释放。
苦涩的笑意浮现在范镇的唇角。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曾看见父亲对母亲说过同样的话。
当时,父亲确实平安归来,可他呢?
范镇的步伐逐渐放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害怕——害怕自己可能永远无法走出这个地方。他的双腿开始发软,指尖也透着冰冷。
“怎么回事?刚放出来就摆出这副表情?是不是想抱怨他们抓犯人太慢了?”
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范镇抬头,看到一个蓄着胡渣的中年警官正端着纸杯。他认得这个人。
“怎么?愣在那里发呆?快说谢谢。如果不是韩警官,你恐怕还要继续待着。”
“哎,少说废话,赶紧写报告吧。我先送这小子出去,马上回来。”
另一名年轻警员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中年警官挥手打断。范镇仍有些恍惚,但还是走上前,微微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帮助。”
“没什么,这是我们的职责。说实话,要是我们再不抓到真凶,我都怕监狱的栏杆被你弄坏了。”
警官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疲惫。范镇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对方顺势拍了拍他的背。
“你只要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这起案件,不只是单纯的抢劫,对吧?”
范镇一边接过笔,一边随口问道。警官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
“你是说,袭击是有针对性的?”
警官挑了挑眉,随后笑了笑,环顾四周后,微微掩住嘴角,低声说道。
“你们倒是挺般配的,但下次别再约在那种地方了。”
“什么?”
范镇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他。警官那双略显沧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玩笑般的天真。他又拍了拍范镇的背。
“你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啊,好好对你的女朋友吧。”
“我的……女朋友?”
范镇正要反驳,可在看到警官那带着揶揄的笑容时,他猛地顿住,迅速转身面对他。
“你见过尹纯英?”
“嘘。”
警官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噤声,然后用肩膀轻轻撞了撞范镇。
“她可不好惹啊,所以我没敢多说什么,免得你遭殃。这事就你们俩知道,我可是替你保守秘密呢。”
范镇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纯英已经和这个警官谈过,并告诉了他那天的事情。他直视着对方,语气坚定。
“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们没那么亲近。”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去那里。”
警官平静的回答让范镇的眉头微微一动。对方竟然知道他们去那里的原因?纯英真的说了什么吗?看着他眼神的波动,警官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如果说了,这就成了警方的案子了。”
等到范镇被推向警局的大门,他回头望去,看到那名警官伸着懒腰,带着笑意走了出去。
盛夏的空气意外地清爽,微风拂过,范镇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刺眼的阳光,嘴角微微勾起。
尹纯英。
你到底做了什么?
平日里,这所房子是空的。沉静的氛围包裹着他,困意袭来,范镇倒头睡了几小时。他原以为自己在拘留所已经睡得够沉,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照顾他的那对老夫妻,与他毫无血缘关系。他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那个他一直叫“叔叔”的男人告诉他,这是个安全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介绍给这对年迈夫妇的,但他们对他的态度并不亲切。他稍微做出夸张的手势时,对方都会下意识地退缩,那是经历过暴力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因此,范镇尽量减少与他们的接触。他来的时候,叔叔给了他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不少现金,所以他也没有主动与他们攀谈的必要。
当然,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叔叔曾说,等风头过去就会来接他,但究竟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所以,范镇一直节省着花。
洗漱完后,他换上之前洗好的干净T恤,拿出放在衣柜顶上的袋子。那位背不好的老爷子够不到那么高,所以这里算是安全的地方。很快他便发现,就算把袋子放在他们眼前,老夫妻也不会碰。
那些人比贫穷更害怕暴力。
袋子已经用了好几年了,里面的钱却还剩大半。范镇取出几张大额钞票塞进钱包,又将袋子放回原位。正要出门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一个旧抽屉上。
伸手拉开第二层抽屉,他找到一个小小的信封。指尖触碰到里面厚实而尖锐的某样东西,他轻啧了一声。
……也许我该买个带丝带的。
不过,他随即笑了笑,那样的话,估计也早被他扯掉了。
带着几分玩味,他迈步走出了房子。学校很快就要放学了。
其实,他原本没打算去慧秀提到的那个地方。买这个东西,也并非他的计划之一。但因为到达和纯英约定的时间还早,他无事可做,便随意在街上闲逛。
也是个巧合,他正好看到了一家小小的文具店。
纯英经常把头发扎起来,或许是为了在学习时更方便。每当她忘了带发圈,头发松散下来,她便整天用手随意拨弄,试图固定住那不断滑落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