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
这个梦并不常做。
可每次梦见那个时候,回想起来明明也不算多么美好的日子,却总是在梦里变得无比温暖而耀眼。
她坐在树荫下,看着阳光洒落在自己脚踝上,微微偏头,身旁便是权范镇。他手里拿着的三明治,许久不见减少。
凌乱的黑发,黑色T恤,斜倚在地面上,半躺半坐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狩猎完毕、正在休息的野兽。
宽阔而棱角分明的肩膀,结实的手臂,依旧显得强壮有力。但她知道,他故意躺在炽烈的阳光下,只是为了给自己留出更多的阴凉。
不会热吗?明明还穿着黑色的衣服。
她轻笑了一声,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权范镇从不说这些,他的关心总是隐晦得让人察觉不到,若不刻意留意,便会轻易错过。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因此显得理所当然。要是她突然对他说句“谢谢”,反倒更显得别扭。于是她理所当然地伸手讨要:
“不吃的话,给我吧。”
权范镇一直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房子,像是在欣赏什么美景。听到她的声音后,他才眯起眼回过头,似乎被阳光刺得微微皱眉,低笑了一声。
“你那肚子,真的吃得下?”
“当然了,我能吃的东西可从来都不够。”
“再去做一个不就行了,这都吃过的。”
“我们不是已经超越这种小事的关系了吗?泡面都一起吃过,咬一口怎么了?”
见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权范镇无奈地叹了口气。
“泡面好歹还是分开吃的。”
“那就让我咬一口吧?”
她故意凑近了一些,阳光立刻落在肩上,带来微微的灼热感。她张开嘴,像是在等他喂过来似的。
她只是想看看权范镇慌乱的样子,果然,他的脸顿时僵硬了一瞬,随后毫不犹豫地将三明治整个塞进自己嘴里,三两下吃得干干净净。
“喂!你不是不喜欢甜的吗?”
她嘴上抱怨,眼里却满是笑意。权范镇偶尔的这种反应,意外地……有些可爱,尤其是被她捉弄到的时候。
他皱着眉,一口气把剩下的牛奶灌完,站起身。
“去哪?”
“厕所。”
听到回答,她点了点头,看着他迈步走向房子,却又突然回头问:
“还想吃一个?”
“嗯,果酱多一点,火腿多一点,奶酪也多一点。”
她得寸进尺地列出自己的要求,权范镇无奈地摇头,径直走进屋里。看着他的背影,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毫无形象地躺倒在地。
有房子,有权范镇,这样的日子就已经足够了。
没有那些令人陷入泥沼的忧郁,也没有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一切都像是风吹过沙砾,轻轻一抖,便能将灰尘拂去。
如果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
她并不奢求一帆风顺,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只希望,即便遇到坏事,也能像今天这样,以轻松的心情收尾。
她闭上眼,默默许愿。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轻柔的呢喃,轻轻拂过她的耳畔。
她缓缓睁开眼,却没有看到那片熟悉的蓝天。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冰冷的天花板,还有某种规律的“嘀——嘀——”声。
全身都感到无力。她微微低头,看到手腕上的输液管,这才反应过来。
是医院啊。
不是那个家……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缓侧过脸,嘴唇微微张开。
一切都变了,唯独一样没有变
身旁,权范镇坐在椅子上,双臂抱胸,闭着眼睛,微微垂着头,看起来是睡着了。
她竟然比想笑更想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扬起嘴角。这样能毫无顾忌地观察权范镇的机会,实在难得。
眼神还是那样锋利,鼻梁比记忆里更显挺直,侧脸棱角分明,透着成熟男人的气息。
今天倒是刮了胡子呢,昨天明明还带着些许青色的胡茬。
她不是没有梦见过他,可时间久了,梦里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她甚至害怕,某天若是在街上偶遇,自己会不会就这样错过,认不出来。
——可如今才发现,这种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她眼神闪了闪,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拍张照片吧。
她从未如此执着地想要留下一张关于他的照片。
她吃力地撑起身子,朝床头柜的方向望去,那里放着她的包。她伸手翻找,终于摸到手机,打开相机。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
她的目光,正好与权范镇的对上了。
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他刚醒,眼睛微微眯起,显得有些朦胧,视线在她和手机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随即低沉地开口:
“你在干什么?”
……现在不拍,就再也没机会了。
她猛地按下快门,清脆的“咔嚓”声回荡在病房里。
然后,她飞快地把手机塞到身后。
“自拍啊。”
权范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拍什么?”
“有人不相信我住院了。”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她随口编了个理由,并没指望他会信。
可出乎意料的是,尽管权范镇一脸怀疑,却并没有直接伸手拿走她的手机。
他该不会以为是罗盛云吧?
不管怎样,这种时候让对方分神才是上策。
她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
“但我怎么会在这里?”
“感冒、过劳、睡眠不足,然后昏倒。”
权范镇语气淡然地答道,随后揉了揉脸,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她点点头,稍微挪了挪身子,又问道:
“那我是怎么来的?”
“坐车。”
敷衍至极的回答让她皱起眉,摇了摇头。
“我是从三楼晕倒的吧?你该不会是背着我下楼的?”
“扔下来的。”
他叹了口气。真是标准的权范镇式回答。
她忍不住轻笑,干脆枕着枕头躺平。
“好在我是在三楼晕的,比起四楼,至少让你少费点力气。”
“你……”
他眉头猛地皱起,似乎要发火,却又生生忍住,最终只是沉着嗓音开口:
“普通上班族会累到晕倒吗?”
“嗯,我身边挺多的。”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
他嗤笑了一声,扭过头去,脸颊微微绷紧的样子,竟有些莫名的滑稽。
她瞥了一眼自己挂着输液管的手,轻轻晃了晃手指。
“几点了?这点滴还要打多久?”
他不太情愿地回答:
“烧还没退,已经是第二瓶了。快一点了,再打一小时。”
“你先走吧。明早还要上班。”
她的话让他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你现在最该……”
“我知道你不会走,只是随便说说。”
她睁大眼睛笑了笑。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像是累了一般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趁着他低头的空档,她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慢悠悠地开口:
“对了。”
“闭嘴睡觉吧。”
“郑万秀也住这家医院?”
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直接迎了上去。
他沉默片刻,嘴唇缓缓动了动。
“为什么这么想?”
“同样是在那里出事,那送来同一家医院也很合理吧。”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审视。
她立刻摆手:“当然,我不是故意在那里晕倒的。”
“不是这里。”
他简短地回答。
她轻哼了一声,机械地点点头,忽然问道:
“你和郑万秀熟吗?”
“我是他出事后才来的。”
“你这人倒是比以前更爱管闲事了?”
她笑眯眯地接着问:
“怎么,和他连面都没见过,却知道他在哪家医院?”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紧张感。
他却只是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
“因为和他熟悉的人一起工作。”
啧,变得滴水不漏了啊,权范镇。
她撇撇嘴,耸了耸肩。
“算了,反正我也打算去找他。”
说着,她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对了,那个金勇宰主管,你有情报吗?我想一劳永逸地解决,不想见他第二次。直觉告诉我,他不太干净。”
没有回应。
她挑了挑眉,看到他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干嘛这么看我?”
“你忘了你手上还挂着什么?”
“什么?命运?”
“输液管。”
她原本以为自己挺幽默,结果对方直接无视。
她不满地晃了晃手腕,吊针管子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工作有奖金吗?”
“当然,有很多。”
“比你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这个嘛……我也不太确定。”
她盯着那根输液管,语气漫不经心。
他正要开口,她却忽然低声说道:
“我的健康重要,还是我母亲的命重要?”
这话根本没必要说出口。
她知道,说这些不过是自找麻烦,甚至可能会被他归为“纠缠不清”的范畴。
但唇齿一旦张开,话便收不住了。
“你应该能笑出来的吧?”
她望着他,轻笑了一声。
“我为了维持母亲的呼吸机,不惜累到昏倒,听起来是不是很荒唐?你比谁都清楚,她对我是怎样的。”
她本以为,他会露出一个嘲弄的笑。
可他没有。
他只是皱着眉,神色僵硬,一言不发。
突然之间,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她咬了咬唇,索性又晃了晃手腕,吊针管轻轻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