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还记得吗？我妈以前在旅馆打工的事。”
“她晕倒的时候，存折里只剩下190万韩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是用我的名字。”
“有时候会想，我到底是有多蠢，竟然因为那点钱被困住，为了那点钱，现在要还几十倍，真是蠢透了。”
“……尹纯英。”
“我知道，这就是恐惧的代价。”
“即便是那样的母亲，如果她真的消失了，我一定会害怕得不知所措。”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怎么出生，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困在一片无尽的沼泽里。
她曾无数次想象，如果有一天，她也像母亲那样彻底消失，是否根本不会有人察觉，是否一切都会毫无波澜地继续运转？
母亲的存在，是她活下去的证明。
就算是勉强维系着生命，也代表着这个世界上仍有一个人，记得她，承认她的存在。
对尹纯英来说，那是她仅存的生存意志。
真是的，果然是生病的时候，人就会变得异常多愁善感。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还会哭出来呢。
总算找到一个能聊妈妈话题的人，就高兴得停不下来吗，尹纯英？
她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一边漫无目的地拨弄着吊瓶的输液管。
这时，她察觉到权范镇动了。
他微微俯下身，伸手握住她不停摆弄的手，将它塞回被子里。
温暖的气息近在咫尺，几乎要扑到她脸上。
纯英眨了眨眼。范镇低沉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
“睡吧。”
“……你要去哪？”
“哪儿也不去。”
他将被子轻轻拉高，盖到她的下巴处。然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纯英盯着他看了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抱起手臂，不耐烦地说道
“闭上眼睛。你睡了，我才能睡。”
这才是她熟悉的权范镇。
不是那个叫“金某”的男人，也不是十年后满身秘密的陌生人。
而是她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却总是在她身后默默陪伴的少年。
胸口莫名一阵酸涩，她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是错觉吗？
总觉得，他的视线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抚慰。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孩子
任性地撒娇、胡乱地抱怨，
但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身旁总有人会接住她。
权范镇。
别再把我推开了。
好不容易又遇见了，要是错过你，我一定会后悔得发疯。
“……所以，关于金勇宰……”
“我让你睡觉。”
她才刚开口，男人便低声咆哮，语气中透着隐隐的警告。
光是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纯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安心地闭上了眼。
在复杂又难以言喻的情绪中，她渐渐坠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连她的呼吸都变得平稳了。
权范镇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她的侧脸。
她的脸色仍然苍白，嘴唇泛着干裂的白痕。
回想起来，尹纯英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哪怕再疲惫、再勉强，也绝不会轻易停下脚步。
哪怕已经到了极限，她也不会选择后退，而是宁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底。
她从来不懂得保护自己。
他沉默地凝视了片刻，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绕到病床的另一侧。
纯英的手机从被她压着的被褥下滑落，露出一角。
本来，他今天是打算送她回家后，再去找回自己弄丢的手机的。
但现在看来，恐怕是没那个时间了。
他熟练地拿起手机。
幸运的是有指纹解锁。
他将她的拇指轻轻按在屏幕上，解开锁屏，翻看最近的照片。
下一秒，他的眉头缓缓皱起，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屏幕上，赫然是一张自己刚睡醒、表情茫然的照片。
你撒谎的本事见长了啊，尹纯英。
他毫不犹豫地删除照片，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快步走出急诊室。
清晨的空气冷冽又清爽，微风吹过，带走了医院里残留的药水味。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 “谁啊？”
“是我。”
- “‘我’是谁？大半夜的打电话发什么疯……”
“别再说让自己后悔的话。”
男人冷淡地打断了对方的抱怨，片刻的静默后，电话那头陡然传来激动的声音。
- “大、大哥？！您没事吧？不，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您现在在哪？”
“帮查一下我的手机的位置，路上弄丢了。”
权范镇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下脚步，然而，对方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 “哥，您的手机我已经找到了！我打过去，结果是警察接的。这种事上警察局，真是头一回啊……”
权范镇微微蹙眉。
“你来这边了？”
- “是的，已经到了三个小时了。原本打算天亮后再出发，可会长让我先去一趟尚峰大厦，所以耽误了。”
权范镇无声地叹了口气，指节轻轻敲了敲贩卖机。
三斗这家伙，对他未免太过忠诚了。
“你现在在哪？”
- “在您住的地方附近停车等着呢。前面没看到您的车，想着天亮了去工地打听一下……”
“打算问有没有人认识‘权范镇’？”
他话音一转，带着试探的意味。电话那头的三斗连忙叫屈。
- “哎，大哥，您太小瞧我了！当然是问‘金先生’啊！”
“要是他们问你为什么找他呢？”
- “就说那家伙欠我点东西，来看看他工作得怎么样。大哥，您不是教过我吗？一个字都不会少！”
权范镇轻轻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家伙脑子不算灵光，但胜在够忠实。
“拿着手机，来惠明医院急诊室。”
- “哥，您受伤了？！”
三斗的嗓音顿时提高了八度。权范镇把手机稍稍拿远，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
“是陪人来的。”
- “是、是！马上就去！我打这个号码给您吗？话说，这是谁的号码？”
“借的。”
挂断电话后，权范镇迅速删掉通话记录，随手将手机放到侧躺着的尹纯英背后。
他刚走出病房没几分钟，一辆车便像子弹一样冲进了医院停车场。看来这家伙一路油门踩到底了。
“大哥！！”
仿佛久别重逢的家人一般，三斗激动地冲了过来。正巧有个刚从急诊室出来的患者瞥了他们一眼。
这要不是凌晨，恐怕早有人报警了吧。
三斗——他的本名确实就叫这个——虽然比权范镇矮一些，但浑身肌肉盘结。按照公司规定，他向来穿着干净利落的衬衫和西裤，可没人会把他误认成普通白领。
尽管如此，他的动作却异常敏捷。
三斗快速地扫视着权范镇，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挠了挠后颈，露出一个局促的笑。
“这样下去，等会儿警察就该过来抓你这个黑帮分子了。”
听到这话，三斗讪讪地挠了挠脖子。
“啊……那个……前、前辈……”
“手机。”
见权范镇安然无恙，他连忙把手机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权范镇一边翻看积压的消息和邮件，一边不以为然地开口
“就一天没联系，你至于跑这么远？”
“哥，您什么时候有过一天不联系人的先例？”
三斗委屈极了，连语气都带了点愤愤不平。
“更何况，您是突然断了电话！换做是您，能不慌吗？而且，您的手机居然进了警察局，这不更奇怪吗？”
说到这，他砸了咂舌，感慨地补充道
“不过还真得说一句，这世道还算太平，居然有人好心把您的手机送到了警局。”
“尚峰大厦的情况呢？”
“可能还得再等等。会长还没决定是直接拍卖掉，还是继续留着收租。”
三斗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充道——
“对了，会长说要找时间来看看您。这么久没见了，他也挺惦记的。”
“他们是不是以为我来这儿是度假？一个个都想过来瞎凑热闹？”
权范镇不悦地咂了咂舌，三斗讪笑着耸了耸肩。
“上次的事之后，会长也难免担心您啊。其实如果没有急事，他原本是打算让我留在您身边陪您的。”
听到这里，权范镇干脆斜睨了他一眼。
干脆直接说“想派个人监视我”算了？
他幽幽地盯着三斗，后者那张强壮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与体格不符的怯意，心虚地移开视线。
权范镇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塞进裤兜。
借钱的时候客客气气，还钱的时候，谁也不会笑脸相迎。
他不怕那些明摆着没钱还的人，反倒最烦那些有能力偿还，却千方百计拖延、遮掩、钻空子的人。那些人总是狡猾又狡诈。
两年前，公司曾与某家中小企业的社长签订了一份贷款合同，每年光利息就达数千万韩元，预计五年内都能稳定回款，怎么看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交易。
当时，那家企业并非因为资质问题被银行拒贷，而是社长本人想利用这笔钱进行洗钱操作。
因此，表面上风险并不算高。
第一年，一切都很顺利。
但第二年，公司扩张过度，新项目失败，导致企业瞬间陷入财务危机。
而后，事情照例演变成了“债主与债务人之间的追逐战”。
那个试图跑路的社长，被权范镇紧紧咬住。
最终，社长在登船潜逃前主动联系了他，表示愿意还钱。
而权范镇，碍于效率和自信，独自一人赴约。
当时，他确实没想到，对方居然埋伏了十几个持械歹徒。
……当然，就算三斗没有第一时间杀过来救场，他也不会落得太惨。
那群家伙，不过是些不懂如何下狠手，只会乱舞刀棍的乌合之众。
但若不是三斗争取了时间，那个社长或许早就逃之夭夭。
最终，权范镇亲手将那人从码头拽了出来。
结果？
那家伙当场跪地求饶，所有欠款在一周之内全数归还。
从那之后，三斗愈发崇拜他，甚至在酒局上都会激动地讲述这件事。
所有人都知道，他加入公司，完全是因为迷上了权范镇。
……明明是个壮汉，却像个迷弟一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