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燮的恋爱 第21章

这种感觉就叫做崩溃吧。李大亨科长仿佛灵魂已经离体了一半。突如其来地,姜敏京部长被调往中国法人公司,而且由于当地情况紧急,从今天起就不再到总部上班了。走就走吧,但也不能这样啊,他甚至想干脆躺下不干了,可姜部长连搬家行李都没收拾好,就以出差的形式匆匆赶往了中国。

李大亨整个上午都在犯一些琐碎的错误,每当这个时候,他在泰利燮代表面前连眼睛都不敢对视,只能低头认错。

“没关系,不用这样。”

泰利燮温和地笑着说道,但李大亨的后背却冷汗淋漓。午餐时间,他连食欲都完全丧失,只顾着数着饭粒,而同事们却不明所以,喧闹地向他道贺。

作为姜敏京部长的继任者,成为泰利燮代表的随行助理,这几乎等同于升职了,同事们这样吹捧着,甚至连午餐费用都替他结了账。

这算什么值得祝贺的事啊,分明是容易被皇室家族盯上的处境。

李大亨想象着自己被贴上无能的标签,最终被排除在升职名单之外的未来,不禁瑟瑟发抖。然而,当他回想起对自己的失误宽容以待的泰利燮代表时,又不禁对那染上粉色的未来抱有一丝期待。

当李大亨的一天工作接近尾声时,未来的粉色可能性似乎又增加了几分。得益于姜部长的缺席,虽然整天都在小问题上出错,但泰利燮却显得无动于衷。据公司内流传的传言,泰利燮代表和姜部长原本就关系如同犬猿之仇。项目结束后刚取得成果,泰利燮代表就因为觉得姜部长碍眼又不舒服,急忙将她调往中国,这样的猜测似乎越来越可信。

“啊。”

稍微放松下来查看时间的李大亨,突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某件事,猛地站了起来。

泰利燮代表的中药。

敲门后,听到一声平静的“请进”,李大亨推开了门。托盘上放着一个紫色杯子,带有黄色盖子的吸管杯,还有薄荷糖和黄油饼干。幸好当初姜敏京部长拿汉药进去时,他仔细观察过。

泰利燮盯着托盘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中药,代表。”

他再次沉默了。盯着吸管杯看了许久,皱起了眉头。李大亨站在那里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局促地搓着贴在腹部的手,站在原地。

“……本来想在午餐后马上送来的,但错过了时间,实在抱歉。从明天起,我一定准时送来。”

“不用。”

泰利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压抑怒气般深深吸了一口气,宽阔的胸膛缓缓起伏。李大亨屏住呼吸,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睁开眼睛,紧紧握住了杯子。握着杯子的拳头上凸起的关节微微颤抖。

难道,药稍微晚一点吃就这么大不了吗?其他事情您都能一笑置之,究竟为什么。

他举起杯子,直接扔进了桌子下的垃圾桶里。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拿药来了。”

大亨屏住呼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泰利燮缓缓转过头,与他对视。看到他的脸色,大亨更加僵硬了。眼白泛红的利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请出去吧,李大亨科长。”

“是,是。代表。”

大亨匆匆打开门走出去,一屁股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是吧,至于因为中药难喝到哭着发怒的地步吗?


制作幻灯片的手法娴熟无比。姜敏京调整了图表的大小,单独添加了核心摘要语句后,点击了保存按钮。下班后回到公司宿舍继续工作,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姜敏京双手交握向前伸展,做着拉伸运动。尽管已是深夜,空气依旧有些闷热。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后又回到了书桌旁。

幻灯片已经完成,现在需要浏览报告……海外工厂建设资料……

姜敏京再次确认了大亨发来的电子邮件。发来的报告和资料中缺少必要的内容。姜敏京轻叹一声,打开了邮件窗口。她附上制作好的幻灯片,并额外列出了需要向建设部门请求的资料清单。发送邮件后,她拍了拍肩膀,走向床铺,像倒下一般躺了上去。

不过,现在李大亨科长总算能胜任一些职责了。真是万幸。

姜敏京来到中国大约半个月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接近深夜,李大亨科长打来了电话。惊讶于出了什么事而接起电话后,他的语气几乎像要哭出来。

  • 部长,我干不下去了。

一开口就说要辞职的大亨,姜敏京一边安抚一边询问,才知道他实在无法应对泰利燮代表的工作,忍不住诉苦。

  • 原本,代表就是工作狂吗?每天加班,早上也来得早。不,听说他还去晨练,为什么连上班都这么早。他到底睡几个小时我都不知道。

“他要全面负责物资,同时还兼任时尚部门的代表,工作量自然很大。李大亨科长,跟随他做事,加班多,很辛苦吧?”

  • 不,我不上班路上陪同,也很少加班。代表总是让我回去。就是这样,我真的感到很自卑。

李大亨抽泣着。

“为什么会感到自卑呢?他是在体谅你啊。”

  • 他说话很客气,但内心其实觉得我很烦。

“不会的。”

  • 日程安排几乎都不交给我。

“等熟悉一些后,应该会交给你吧。他确实有完美主义的倾向。怕万一在日程上出错。而且这位科长,在我来工作之前,原本是代表亲自负责的。日程管理大多是他自己……”

大亨像是不仅仅是这个问题,用力地说道。

“零食、茶、饮料,他什么都不吃。午餐、晚餐在公司吃的时候,也是自己直接叫外卖。让他在房间里放一个小冰箱,放进去后,饮料也只喝矿泉水或巴黎水之类的东西,都是他亲手装进去的。”

“他口味很挑剔。我不是告诉过你吃的吗?照着点就行了。”

“更多时候他说没心情,拒绝了。觉得麻烦,也显得更疲惫。”

“吃饭是这样,那中药呢?”

问了之后又觉得他不可能吃,正要收回问题,大亨像是厌倦了似的说道。

— 中药我拿去过一次,他就扔进垃圾桶了。生气地说再也不要带中药来。

“什么?”

— 那个杯子啊。就是他平时拿来装温热中药的杯子。装在有吸管的那个杯子里给他,结果他连杯子一起扔进垃圾桶了。

敏京像是嘴被封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仿佛被锋利的刀刃刮过,一阵刺痛顺着脊背流下。

脑海中清晰浮现出泰利燮将嘴唇贴在杯子上吸中药的模样。微微凹陷的脸颊,皱起的眉头,叼着糖果的嘴唇。啧,亲吻的声音。戏谑地抓住不放的大手。

什么都不想回忆。竟然厌恶到连杯子都扔掉,我竟让他如此厌倦。

— 部长?部长?

“啊,对。中药就不要放了。他不喜欢。”

— 好的。中药不是问题,到了这个地步,感觉像是让我走人的意思。代表总是约会很多,熬到深夜或一大早来上班,盯着堆积的报告,整理这些。对我来说,就只说需要这些资料,去哪里申请。仅此而已。我明明看到部长您做的事,但那些不是代表该做的工作……是我太无能了……

“科长,所以说!”

所以说,不是教过你了吗?从头到尾都教了。像喂饭一样教了你。为什么!

要好好努力,让他满意啊。泰利燮代表如果事事都亲力亲为,累得怎么做事!

敏京好不容易吞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很快会补充人手,或者慢慢会好起来的。我太急着过来这边,导致出现了空缺。不小心让科长觉得抱歉了。”

敏京强行压下朝泰利燮奔涌而去的心。她是离开的人,离开的位置自然该被填补。

正要挂电话,大亨用不自信的声音嘟囔着。

— 代表先生,您这段时间更瘦了。比拍画报时还瘦。开会的各位高管都纷纷议论,问您是不是生病了。

“什么?”

敏京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仅仅过去了半个月,怎么会比那时还瘦?到底有多糟糕,连高管们都……。

— 今天本部长来了,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代表先生,说公司里可以短暂输液休息一下,如果有需要就联系医生,您知道这有多可怕吗?但如果我跟代表先生说,您会高兴吗?我们去输液吧。您会同意吗?要是您因为过劳倒下了,我可丢不起这个脸,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不让内心的动摇被察觉,敏京焦躁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咬着手指,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本部长都这么说了,代表的状况到底怎么样啊?”

— 我也不知道。我对代表先生有些畏惧,连他的脸都不敢直视……。他的脸色本来就偏白,对吧?大家都说他看起来很苍白。还说哪怕硬挤出几天时间,也该让他休息一下。我呢,根本不知道这个位置会这么艰难、这么沉重。我本来只想着在姜部长手下学点东西,仅此而已。

“行吧,那就学吧。跟我学。”

敏京坚定地说道。

— 啊?怎么学?

“李科长,听好了。我要在这里工作。无论是资料还是会议准备,我都会帮你做,你就看着我做的,模仿也好。代表要求严格就按严格的标准去适应。饭菜按照我给的清单,不用他说就提前订好,到时候送进去。如果他说不喜欢,那就撤走不就行了。记住他亲自点的菜单,打电话给餐厅问清楚是怎么点的,下次就照样订。打开冰箱看看他买了什么饮料,挑出来补满。即便他不说,也轮换着放各种零食进去。没胃口也要让他吃点东西。即便他说别来,早上上班时也得在门口等着。帮他节省时间。这样才……”

不会生病啊,泰利燮。

“我的空缺才能尽快被填补。”

— 好的,好的,部长。

李大亨热情地回答道。

就这样通完话,过了一个月吧……。

敏京伸出手,将床边立着的塑料模型在盒子上抚摸了一下。因为舍不得,她甚至没从盒子里拿出来好好摸过。

‘拆开来看会更喜欢吧?机器人长得像我,是个帅哥。’

敏京今天也躺在床上,仔细端详着机器人的脸。

骗人。根本一点都不像。

酸涩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心底积聚的泪水似乎还未干涸。敏京闭上了眼睛。又看到了他。满脸泪水地缠着她、发怒、许下诺言的利燮,毫不留情地划伤了她的心。

‘我对你,是真心的。姜敏京,你可别践踏它。’

对不起。

姜敏京低声嘀咕着愚蠢的道歉话语。他已经不再哭泣,然而湿润脸颊、正在哭泣的人却是自己……。

‘好吧,那我就和其他女人恋爱,也发生关系,这样行了吧?’

姜敏京侧身蜷缩成一团,紧紧地缩着身体。她闭上眼睛,打开了深藏在心中的记忆之盒。

蓝色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白色的初月,映入他用手指框出的框架之中。

‘我给你摘下了月亮?’

那挠着耳畔的声音,以及他怦怦跳动的心脏贴着姜敏京的背脊,让她的背微微颤抖。仿佛心心相连一般,姜敏京的心脏也随之怦怦跳动。

‘我把巴黎的月亮摘来了。’

‘知道吗?月亮有着神秘的力量。’

‘现在,姜敏京是我的了。’

那条贵如宇宙的项链被偷偷带到他家放下了,但那月亮上是否真的有类似咒术的东西呢?

姜敏京张开食指和拇指,触碰自己的脖颈,按了按胸前那初月吊坠曾停留的地方。

只是短暂地贴近又分开,只是短暂地交换了爱意……。在他从她身边离开后,在他收回他的爱意后,姜敏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她。无论是质量还是性质,都不再是原来的姜敏京,而变成了一个类似姜敏京的替代品。

姜敏京急忙在记忆之盒中摸索着。滚开吧。她想推开泰利燮离开那一刻的脸庞。她在记忆之盒的深处,找出了服下感冒药后沉睡的泰利燮的脸庞。如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取出,凝视一番。钻进她怀中的他,不知为何显得如此脆弱、无防备,宛如一只幼小的鸟儿。他在她的怀中朝她露出美丽的笑容。

嗯,够了。足够了。现在,足够了。

姜敏京盖上了记忆之盒。

该睡了。迎接明天吧。

太阳升起又落下。花朵绽放又凋谢。季节繁茂后又被推开。被骤雨淋湿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干涸。睡一觉,迎接新的一天,再迎接下一个新的一天。就这样试着度过季节吧。就像春花般绚烂的这份感情,总有一天也会枯萎。像骤雨般的爱情已经过去,她不会永远独自湿透。


松柏斋的周日晚餐,结了婚的泰俊燮带着妻子一同前来。是结婚后的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来着,记不清了。泰俊燮曾说因为她是小宝贝,所以不能让她受苦于婆家生活,他不仅嘴上说说,更是行动派。总是找各种借口独自前来,今天却带着延宇京一起来了。还好。众人的视线自然地集中在泰俊燮夫妇身上,泰利燮得以尽情地游离在外。

“这是蒸鲷鱼,尝一点吧。”

善爱用低沉的声音劝道。

“好的。”

泰利燮毫无热情地举起筷子,却只夹了一小片蛋卷。

“哥,吃点鲷鱼肉吧。”

秀珍实在看不下去,便大块地撕下一片肉放在前面的盘子里。秀珍的预产期如今连一周都不到。即使只是坐着,似乎也喘不过气来,发出咻咻的声音。

“你吃吧。不是得好好吃才行吗?”

“现在不能再让孩子长大了。哥你吃吧。你现在真是比走秀的欧洲模特还瘦。杜勒奥姆的版型都撑不起来了。如果穿上圣罗兰的西装,就像20多岁初期的纤细模特身材,简直完美。”

泰利燮只是把唠叨当作耳旁风,根本没有胃口。

“想穿联名夹克就得长点肉才行啊。现在瘦得跟高三时特别敏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一样。”

泰利燮只是舀着饭。不管怎样,把饭碗吃空了才能少听些唠叨。这是他从小就摸索出的吃饭方法。善爱目不转睛地盯着默默嚼着白饭的泰利燮。她的叹息声似乎传了过来,但他也选择了无视。

“泰利燮常务。”

会长的呼唤听起来不寻常。哈……。泰利燮抬起头,望向会长。

“比上周更瘦了吗?”

“没有,会长。还是老样子。”

“脸怎么越来越小了?”

“哪有这种事。”

“爷爷坐在这儿,都快看不清你的脸了。”

泰利燮开玩笑地伸出头。

“现在看清楚了吧?”

会长啧啧地咂舌,然后叫了善爱。

“孩子他妈,俊燮都结婚了,现在赶紧让利燮也成家吧。”

这是催促尽快走完理所当然的步骤,哪怕能快一天也好。

“是,父亲。”

善爱用欣喜的语气回答。满是忧虑的脸上泛起了喜色。哇,真是……。人伦大事就像配对一样简单。

“年纪一大把的儿子,你总不能一直抱着喂饭吧。让他结婚,组建家庭,不就能好起来了吗?”

“父亲,确实正打算近期相亲。只是利燮因为公司事务总是抽不出时间,所以才一直拖着。”

还顺带告了状。母亲,看来真是急得很啊。

泰利燮像听别人的事一样敷衍地听着,只在汤里放了一下勺子又拿出来。

“公司的事固然重要,但结婚也同样重要。泰利燮常务,今年结束前结婚,赶紧安定下来,不是吗?”

“安定……我会努力争取,但会长,真的非得结婚才能安定下来吗?”

泰利燮冷淡的回答让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过来。

“为什么要费事去结婚,还要麻烦地去相亲,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不喜欢和别人共享房子,有人睡在旁边我就睡不着。别人照顾我我也觉得不舒服。我喜欢一个人。”

“哎,利燮啊。”

善爱在远处手足无措,显得颇为慌张。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现在,简直是胡言乱语。也不是独身主义者,为什么要说这种荒唐的话。”

“不是吧,这孩子怎么惊讶得这么严重啊?”

大姑姑智允打断了善爱的话,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利燮说得也没错。像俊燮这样,既不是谈恋爱,结婚又有什么好的。也不是二十多岁时那样懵懂无知稀里糊涂就能结婚的年纪了。”

大姑姑智允毫不顾忌家中任何人的脸色,她的话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大家只是互相偷瞄,唯一关注的不过是会长的脸色罢了。家中曾因一场大风波才得以成婚的俊燮的妻子无端低下了头。

啊,这又是没考虑到别人的感受。

最近我的脑子好像半死不活的。利燮微微一笑,自己泼出去的冷水自己擦干净了。

“就是随便说说而已。看到俊燮就觉得有点羡慕。结婚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结也行,不结也罢,试试也不坏吧。那么,泰俊燮部长,来炫耀一下新婚生活怎么样?”

利燮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抛给了俊燮。对于那些目瞪口呆投来的视线,他厚颜无耻地视而不见。包括智允姑姑家的儿女及其家人,还有秀珍夫妇在内,大家都像是早就等着似的,开始烦人地追问起来。

“怎么样?新婚生活有意思吗?”

“让我们看看你的脸吧,怎么藏得这么严实。除了婚礼和蜜月问候外,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不是太漂亮了,怕别人看了会磨损啊?”

俊燮敷衍地用简短的回答打断话题,而在这期间,俊燮的小宝贝延宇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脸色回答问题,颇有些吃力。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后,利燮假装去洗手间,悄悄溜出了餐厅。他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躲起来休息一会儿。

他找到的地方是二楼最尽头的房间。被夏日骄阳烤了一整天的房间里空气闷热潮湿。他打开空调,躺倒在客用的床上。疲惫感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身体仿佛铅一般沉重。利燮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努力让自己沉浸在浅浅涌来又退去的睡眠浪潮中。

不规律的睡眠已经持续了两个月。即使在黎明时分入睡,醒来时也最多只有三十分钟,最长不过一两个小时。在失眠的时光里,强压下去的对敏京的感情如洪水般奔涌而出。辗转反侧,盖上被子,起身徘徊,然后再次像倒下般入睡,在梦中惊醒。

某个黎明,从梦中醒来呆坐着时,利燮忽然明白了。原本以为是无法抹去的伤痛和愤怒,但伤痛、愤怒、背叛感,全都不过是悲伤,也是思念。心仿佛被青紫的淤青覆盖。

“想你,姜敏京。”

利燮在半梦半醒间喃喃自语。

一周前,收到了一份报告,称在中国的分公司取得惊人业绩的姜敏京部长与律所的负责律师之间可能传出绯闻。泰利燮默默地听着。或许是他的表情显得不太寻常,汇报的人又补充了一些辩解。

‘这并不是值得您担忧的事。对方律师也是单身,工作表现也很出色。姜敏京部长向来公私分明,应该不会有任何杂音或问题,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认为还是应该告知您。’

‘嗯,我知道。我了解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他无法挤出笑容。除了尽力压低颤抖的声音,他别无他法。

敲门声响起,门被打开了。泰利燮躺在床上,迷蒙的双眼眨了眨。走进房间的善爱用担忧的声音问道。

“利燮,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对正要起身坐起的泰利燮摆手示意,让他继续躺着。

“躺着吧。”

“好的……”

尽管如此回答,泰利燮还是撑起了身体。头晕目眩,沉重的脑袋仿佛要让身体向前倾倒。他用胳膊肘撑在腿上,支撑住倾斜的上身。

“是相亲的事吗?”

她低头看了眼用干涩语气询问来意的儿子。

“请坐。”

泰利燮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不用。”

“那我去拿化妆台前的椅子给您吧?”

“不用。”

善爱摇了摇头,坐到了泰利燮的旁边。她观察着他的脸色说道。

“医生说没什么特别的问题……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

“忙呗,还能怎样。”

“睡不好吗?听说你拿了安眠药的处方。”

“就是神经太紧绷了。吃了药就能睡好。”

泰利燮对上她的视线,轻轻一笑。

“别担心了。我上周还打了营养针呢。”

“好吧,谢谢。”

“您是来谈相亲的事吧?”

“对,你父亲时不时地问起,对方家族那边一直拖着也挺不好意思的。”

泰利燮点了点头。

“如果工作日晚上有空的时间,告诉我。周末就更好了。”

“要见几个人啊?”

他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先挑了大概五个人,顺序由你来定。”

泰利燮轻笑一声,摇头晃脑。

“看什么来定啊?照片?家世?资历?我懂什么……五个里面随便哪个都行。”

“这是你的婚姻啊,利燮。”

泰利燮苦涩地笑了笑。

“母亲您的婚姻是怎么决定的呢?”

他并非有意讽刺,也不想伤害善爱。只是事实如此罢了。泰利燮柔和地笑了笑。

“如果母亲觉得可以,那应该就不错吧。”

他深深低下头,只盯着下方说道。

“当然,我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我。”

“谁会不喜欢你呢。”

“在母亲眼里或许是这样吧。”

泰利燮避开善爱的视线,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

“去公寓吗?”

“不,我打算把那里处理掉。”

善爱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的脸。

“因为不常去……几乎两个月没进去过了。”

“……嗯。俊燮的新婚公寓新建的,看起来方便又不错。要不要帮你找个那样的地方?”

“那个公寓就算了,俊燮很讨厌。”

“那当然了。我会慢慢帮你找个兼做新婚房的地方。L酒店地块上建的公寓再过几个月就能入住了,我得去了解一下。”

“结婚后不提一起住的事了。”

“想一起住吗?”

“我会经常过去的。”

“嗯,我也觉得这样更好。”

“无论是房子还是相亲的日子,您看着办吧,我无所谓。”

泰利燮打开了门,手扶着门回头看了一眼善爱。善爱从儿子身旁走过时,垂下了视线。

‘母亲您的婚姻又是怎么回事呢。’

泰利燮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那孩子被抱在怀里熟睡的模样也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孩子将表情深深藏起,平静地回答着善爱的问题。那种近乎冷漠的理智氛围依旧如故,挺直背脊坐着的姿态,以及清晰地咬字发音的语调,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凌乱。如果只看到这副模样就好了。

那孩子从车里下来走着走着,时不时停下脚步。膝盖仿佛要折断般踉跄着,又继续走,然后再次停下。善爱不由自主地紧握方向盘。即便那孩子从视线中消失,她仍久久无法启动车子。原来自己做了伤人至深的事。原来我在犯下罪孽。这样的念头沉重地压在心头。


[M酒店,晚上7点。怕你忘了,确认一下。]

看到善爱的短信,泰利燮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偏偏是M酒店。

那是他在酒吧休息室偶然遇见姜敏京的酒店。那天,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对她的感情,他拼尽全力抵抗,最终却举白旗投降,甚至找借口参加了在M酒店举行的律师事务所会议。那是他不顾一切强行推进并献上初吻的日子。记忆如避无可避的暴雨般倾泻而下。

泰利燮坐在车后座,打开平板,查看李大亨整理上传的会议资料。他需要一些能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的事情来压抑杂念,但效果并不显著。他读了几行报告,又回头重读,反复如此。 r18

为了放大报告中间的图表,他将手指放在屏幕上,却又一次茫然地陷入沉思。接着,他忘记了自己为何将手放在屏幕上,反复阅读已经读过的部分。读到一半时,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放大图表的,于是再次将手放在屏幕上。

“那个……代表。”

听到呼唤,他抬起头,只见金基天代理转头看着他,只是眨了眨眼睛。车窗旁,酒店的工作人员正等待着为他开门。

“到了。时间还剩一些,如果您需要处理公务,要不要把车暂时开到后面去?”

“嗯,就这么办吧。”

泰利燮用拳头揉了揉眉心。金代理开动车子,在酒店前绕了一大圈。泰利燮用力按着眉心,开口说道。

“金代理,直接走吧。”

“啊?”

“我要取消约会。”

泰利燮翻找着善爱的消息,按下她传给他的手机号码。

“您好,我是泰利燮。是的,没错。实在抱歉,公司突然有急事。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非常抱歉。”

泰利燮挂断电话,头向后仰去。

不可能了。以这样的状态去相亲、结婚,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路勉强来到酒店,他只想着一件事。没什么特别的。只要不是姜敏京,谁都一样,无所谓。所以无论是相亲还是结婚,或许都可以漠然地应付过去。

不,不可能的。这是做不到的事。

只是活着罢了,只是渐渐淡忘罢了。爱会枯萎,离别也会消逝。

他曾想相信世人那些老土的格言,但那些话是错的。爱是两个人的事,离别却是一个人的事。当对方离去,爱枯萎的地方,离别却从未消退,每日都如新生般绽放,一次又一次。每天都在折断离别之花,手掌被坚韧的茎刺破。

“那个,代表。”

金代理叫了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对方一脸为难地说道。

“您的手机在震动。”

“哦。”

泰利燮像个失魂落魄的人一样茫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以为可能是善爱已经得知他取消相亲的事而打来电话,但来电者却是李大亨科长。

“是,李大亨科长。嗯,我正在看您发来的资料。”

— 抱歉,代表。那份资料不是最终版,是我附错了。现在我已经重新发了一封邮件,附上了最终版。

“是吗?明白了。我会看您刚发来的邮件里的资料。辛苦了。”

起初,李大亨笨拙得让人不敢托付任何事,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充满热情,甚至主动整理未被要求的数据并汇报。

在即将到来的令人关注的会议之前,即使没有提前告知,他也能将可能成为议题的事项整理得干净利落,制作成幻灯片进行简报,并且挑选出值得深入探讨的部分,带来符合口味的精准分析资料。听说姜敏京在离开前教了很多,报告的风格也相似,看起来令人舒适。

打开处于待机状态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刚才未能集中精神反复阅读的报告,报告仍处于打开状态。报告中间插入的图表被大幅放大。泰利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是什么?”

图表部分用小字写着说明。

[需要补充资料。目前仅用去年的数据制作了图表,您可能会查看原始数据。提供的资料无法解释年度变化趋势。数据出错的可能性很高,请与相关部门确认上半年的数据。]

泰利燮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能。為了确认是否还有其他留下的痕迹,他放大屏幕,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果然,在其他段落中也看到了小字。

[与建设部门的金恩九常务开会时,这部分一定要重点提及。重建诉讼的进展请直接联系律所进行交叉核查。浏览媒体报道或重建相关论坛的帖子并补充内容会更好。]

啊……!

泰利燮张开手掌撑住额头。

姜敏京,你。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手机,按下了拨号键。

“李大亨科长。”

— 是,代表。

“不是最终版本的文件,是谁写的?”

— 啊……代表。很抱歉。

李大亨还没等问第二遍就先道歉了。

“是姜敏京部长吗?”

这次他像吃了蜜的哑巴一样无法回答。

“对吗?是在中国法人的姜敏京部长做的吗?”

— 代表,我真的是出于想好好辅佐您的想法……

“所以呢。”

— 我想做好,但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给姜部长打过咨询电话。她说自己因为调动得太急,没来得及教我,就提议在那边教我。

泰利燮紧紧握住了拳头。

“教什么,怎么教?”

— 她说如果帮我做报告或会议资料,就让我下次至少模仿着做。

哈……怎么没发现呢。怎么可能没发现呢。明明是如此姜敏京的风格。

泰利燮紧紧闭上眼睛,又睁开了。

— 简单的事情我现在也做得不错了。这次……

“我都没吩咐,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

— 非常抱歉。正如我所说,我真的没有那样的打算。只是部长听到大家都在担心代表您晚上有约会后回来,每天加班到很晚,清晨又早早来上班,健康状况看起来也不太好,所以才……。

李大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姜部长有些生气……。他说要帮代表您节省时间,不能让您一个人全部承担,强烈主张自己来做。

泰利燮强行咽下涌上心头的东西,用干涩的喉咙挤出声音。

“姜敏京部长在那边是时间多得用不完吗?还是先把这边的工作做好吧。”

— 不是的,代表,这真的是误会。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部长绝对不会在办公室处理总部的事务。他总是回到私宅后,在下班后……凌晨时分……我可以给您看邮件发送的时间,全部都是凌晨、深夜或者周末。

“所以说!”

泰利燮提高了声音。

“光是中国分公司的事情就够忙的了,姜敏京回家也该休息一下吧!为什么,这个李科长非要使唤姜敏京!”

泰利燮没有听李大亨的话,直接挂断了电话。金基天微微一颤,通过后视镜偷瞄了泰利燮一眼。

“金代理。”

“是,代表。”

“现在我们是去哪儿?”

“不是回老家吗?今天是您回老家的日子。”

“不,去别的地方。”

泰利燮用手指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去公寓酒店吗?现在离公寓倒是不远。”

见他没有回答,金代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不,去公寓酒店吧!”

或许是后悔不该提起公寓的事,金代理像复述般不自然地再次确认目的地。

“去公寓吧。直接下班。”

“是,去公寓。”

金基天带着欣喜的神情大声回答。


久违地踏入这个空间,感觉有些陌生。虽然每周一次有清洁工定期来打扫,保持着整洁,但室内的空气却显得沉闷。泰利燮打开窗户,让陈旧的空气流通,慢慢地在屋内踱步。随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慵懒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喝着冰凉的水。

自从敏京离开后,他只来过这里一次。那次几乎是闭着眼睛,不愿仔细去看任何残留着他们曾经爱意痕迹的空间。

正如敏京对司机所说的,衣帽间深处有她归还的东西。虽然说是文件,但泰利燮在听到金基天说敏京留下了文件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她归还了什么。

巴黎的蓝色月亮。

虽然没有告诉敏京,但其实有一枚成套购买的戒指。为了匹配手指尺寸而特别订制,直到敏京前往中国之后才得以取回。那戒指与吊坠形状相同,是一枚镶嵌着蓝色蓝宝石的弯月造型。泰利燮将那枚戒指与敏京归还的项链一起,深深地塞进了衣帽间的角落。

即使是在为她戴上项链的那一天,她的心也早已离他而去。这个事实让他痛苦不堪,以至于他一次也没有将项链取出来看过。

泰利燮用手掌轻轻抚过自己坐着的沙发。就像这样坐着,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为她戴上项链……眼眶再次发热。

怎会有如此愚蠢的家伙。

正因如此,他无法踏进公寓一步。远远地看到公寓小区,心情便变得异常。仿佛吞下散发着人工水果香气的苦药水,既不快,又苦涩,却又带着一丝甜意,甚至令人作呕。

在车里,听到她准备了会议资料或幻灯片之类的报告时,怒火瞬间涌上心头。气自己至今毫不知情,气她被如此使唤,同时却又感到心潮澎湃。

姜敏京写报告的原因,或许是出于对工作的完美主义倾向,或是带着些许愧疚感。但至少在写报告的深夜与凌晨那段时间里,她一定想起了泰利燮。想起了泰利燮的习惯,泰利燮的烦躁,泰利燮的执着与小气。仅仅如此,他的心便仿佛要炸裂一般。

泰利燮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衣帽间。他想取出她曾短暂佩戴过的项链看看。不管是什么,只要是留有她痕迹的东西,他都想握在手中。如果早知如此,就该从她的办公桌上偷一支笔也好。没有任何一件留有她痕迹的东西,能让他握在手中触摸。

他在衣帽间深处翻找,终于找到了项链盒和戒指盒。正准备拿出来时,他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一个之前没见过的购物袋映入眼帘。袋子皱得厉害,看来是原本被塞在某个角落,清理时才被拿出来的。

“这是什么?”

购物袋里装着一件夏季棉衬衫。是善爱喜欢的品牌。他想着大概是自己不在时她来过并留下的,于是撕开了包装塑料。掉到地上的收据卡片被他捡起。卡片上写着换货期限,他本想折起来放到一边,却又重新打开看了看。购买日期是许久之前。

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提过一句?

泰利燮将衬衫挂好,带着一丝不安的表情查看手机日程表。他的脸色变得阴沉。

难道?不会吧。

他摇了摇头,站在那里,陷入了一阵深思。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了放在钟表保管台上的项链盒。一张折叠的小纸条与项链一起放在里面。那是一条简短的信息。

[您摘给我的月亮我已收下。所以巴黎的月亮还给您。

您曾说月亮拥有神秘的力量。我会偶尔看着月亮,为摘下月亮给我的人许愿。愿您健康,愿您幸福。

一直以来,感谢您。

— 姜敏京]

他放下纸条,双手捂住了脸。那天傍晚为她戴上项链的场景如影像般闪过脑海。

‘知道吗?月亮有神秘的力量。’

‘引力吗?’

‘哈,引力什么的……敏京啊,月亮有一种科学怪人不懂的巫术般的力量。不论古今东西,人们都向月亮许愿。而且,在欧洲的每一片森林里,都住着月亮的精灵。’

他再次深深地描摹着吊坠上新月的轮廓。

‘现在姜敏京是我的了。’

她噗嗤一笑,笑着吻上了他的嘴唇。即使他说会传染感冒而推开她,她却执意贴近,吮吸他的嘴唇,深深地吸吮着他的舌头。

‘再睡一会儿吧。’

眼中含着泪水,却模糊不清,无法准确回忆。被拥抱、被抚摸、被轻拍的温柔触感中,他再次陷入沉睡。

泰利燮用手臂遮住眼睛,瘫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压抑的哭声爆发出来,即使咬紧牙关,声音仍止不住地泄露出来。

既然会这样,既然会这样。

你这个蠢货,既然会这样,怎么还敢去相亲。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像模像样地完成婚姻大事。


夜幕降临的时刻。泰利燮迈着安静的步伐来找善爱。恰好听说了取消相亲的事,他正犹豫着是否要打几次电话询问。

“您在读书,我打扰了吗?”

“没有。”

善爱站在门口,向泰利燮招手示意他快进来。她调低了古典音乐的声音,将正在读的书整齐地插上书签放到一边。泰利燮坐在对面的茶几旁,注视着善爱摘下小巧的老花镜,揉着鼻梁的模样。

“秀珍身体还好吗?宝宝呢?”

“当然,他们都很好。新生儿真是好久没见了,实在是小得不可思议。看着智勋,一整天都不知道时间怎么过去的。”

泰利燮带着淡淡的微笑,频频点头。虽然勉强笑着,但他的脸色一塌糊涂。善爱装作没看见他浮肿又憔悴的脸,说道。

“周末来一次吧。看看宝宝的咿呀声有多可爱。”

“母亲。”

“怎么了。”

“您为什么不问呢。今天相亲……”

“我知道。不是没去成吗。公司的事处理好了吗?”

“没有公司的事。”

善爱与儿子对视了一眼。心头猛地一沉。如果以公司事务为借口,或许又会像从前那样,模棱两可地安全度过。但儿子似乎下定了决心,不愿再找任何借口。

“我……,我无法结婚。我试过想要结婚,也尝试去相亲,甚至走到了酒店门前。我试着清空头脑,清空心绪,就这样活着吧。我能活下去。没什么不好的,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泰利燮看着善爱,摇了摇头。

“妈妈,我好像无法那样活着。”

善爱强压住颤抖的心,问道。

“利燮啊,是因为其他人的缘故吗?”

答案显而易见。看着儿子深邃的眼神,善爱在茶几下紧攥着裙摆。

“很抱歉没能提前告诉您。我有喜欢的人,但还没来得及说,我们就分手了。我以为是因为那个人是我的初恋,所以才会这样,只要再遇见其他人,一次又一次地见面,这份感情就会变得微不足道……。所以才会这样吧,可能是这样的吧。等着瞧吧,我是这么想的,可是……。”

泰利燮抬起手,缓缓按住泛红的眼眶。

“不行的。我不行。我做不到。”

“不是这样的,利燮啊。就像那个人说的,再去见见其他人吧……。”

“34年了。34年来这是第一次。我以为只是片刻动摇了一下,以为是不是错觉,以为很快就能放下,可是……并不是。妈妈,我就算再活34年,也做不到。”

善爱张了张嘴,又闭上,低低叹了口气。

“如果再这样浪费时间,我觉得我会后悔一辈子。不,我觉得我根本无法好好活下去,所以我想去找那个人。”

“姜敏京部长,你要去找她?”

泰利燮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

“是的,我想去找敏京。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她,但如果她愿意接受我,也请妈妈接受她。我就是来拜托您这件事的。”

善爱动了动干涩的嘴唇。

“你知道我见过那孩子吗?”

“不知道,今天我去了公寓,看到了一件衬衫。看到兑换单上的日期,我只是猜测可能有这么回事。”

“没错,那天那个时间,我以为那里没人,就进去了,结果看到了你们。我在停车场和姜部长简单聊了几句,我说我会单独跟你谈,让她不要对你说任何事。”

“原来如此。”

善爱看着坐在那里一脸疲惫的儿子,问道。

“你怨我吗?”

“有一点。”

泰利燮摇了摇头。

“是我的错。我应该提前跟您说清楚,也应该给那个人信心,可我没有。结果就像是彻头彻尾地利用了那个人。在她眼里,我就是个混蛋。”

“不是这样的。你不必说得那么严重。”

“不,的确如此。那家伙明明不是什么执行董事的小跟班,也不是那种年纪,却偏偏迎合我这古怪的脾气,拼尽全力地工作。父亲的公司被排挤出去,俊燮掌握了实权,父亲一系的高管一个个都被砍了头。在这样的公司里,我的心早已完全离去,是他抓住了我,拼尽全力让我有所成就,让我的位置稳固,日夜不休地支持我。”

“我也因此对姜部长心怀感激。利燮啊,可是男女之间……姜部长对我说不是那样的。他说不是男女之间深厚的感情,更没有梦想过超出界限的事。”

为自己听起来如此卑微的辩解感到羞耻,然而利燮没有发怒,反而给予了安慰。

“对我也是这样。您被骗也情有可原。我也曾被骗过,不是吗。”

利燮无奈地笑了。

“我曾咒骂着他,让他滚开。还说如果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绝不轻饶。他提出辞职,我却说他在韩国别想去其他公司。让他躲到中国去,别想着回来。我还说,如果不想丢尽脸面被开除,就在那边好好干出成绩……我,对我们公司的员工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就是威胁。”

“利燮啊!”

“在妈妈面前我或许是个好儿子,但妈妈的儿子其实并不好。我那样对待他,可他即便在那边也还是拼尽全力地工作。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他背着我熬夜把事情都做好了。我想,如果有这样的心意,我可以赌上整个人生。就像他说的,哪怕不是男女之间的深厚感情又如何。我,我已经陷得这么深了。我不能放手,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抓住他,所以妈妈,请站在我这边。”

利燮伸出手,越过桌子握住了善爱紧握的拳头。将其拉到自己面前,像是祈祷般用双手紧紧包裹住,恳求道。

“妈妈,求您了……”

看着儿子泛红的眼中无法流下的泪水,善爱代替他哭泣了。


利燮在如此深夜拜访松柏斋,已经是很久没有的事了。会长没有将他叫到书房,而是叫到了卧室。会长穿着浅蓝色的睡衣,坐在床上,见利燮走进房间,便用手掌撑着床垫站了起来。

“不用,会长。您就坐着吧。”

利燮走近,握住了会长瘦弱的胳膊。会长抬头看着利燮,问道。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

“是我吗?”

会长瘦骨嶙峋的手拂过利燮的眉毛,触及他的脸颊。

“眼睛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爷爷该休息了,抱歉打扰您。”

“不碍事。”

“进来时突然想起来了。以前我偶尔也会睡在爷爷的床上。”

会长眯起眼睛,露出了微笑。

“是啊。小时候我说想见利燮,就把他带来,却不让他回家,晚上就睡在我身边。直到你上中学的时候,偶尔还会在这里学习、睡觉。上高中的时候,晚上回家前也总会无事过来露个脸再走。”

那是在俊燮来到这个家之前的事。泰时焕会长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个严厉而难以接近的人,但自从俊燮来了,利燮又去了美国上大学,泰时焕在利燮心中的形象渐渐从爷爷变成了会长,称呼的差距也带来了心灵的距离。

利燮看着会长干瘦的腿和骨节凸显的枯瘦手,跪了下来。会长先是一惊,但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平静地注视着他。

“会长,我……今天没能去相亲。我原本想无论如何也要试着走到结婚那一步,但实在做不到。”

“利燮,是不是有谁?像俊燮一样,你也是这样吗?”

会长的声音中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浓重的无奈。他的眼神冰冷地凝视着利燮。

“是一个您认识的人。”

“是姜敏京吗?”

利燮猛地抬起头。

“那天,是什么时候来着。我说姜敏京要去中国分公司时,看到你脸色苍白,之后就魂不守舍,我就觉得肯定有事。”

“对不起,会长。”

“所以你才身体这么虚弱,状态这么糟糕吗?”

“空缺太大了。”

“听说姜敏京在中国过得很好,工作也做得更出色了?”

在直指事实的会长面前,利燮卑微地低下了头。

“是的……”

“人确实聪明,利燮啊。但婚姻岂能仅凭这一点?你是TK的长孙,是我唯一的亲孙子。”

“您反对是理所当然的,我也知道。但我实在,无法放弃。”

会长静静地俯视着低头的利燮。

“如果我到最后都反对,你打算怎么办?”

虽是深夜,声音比平时低沉,但会长的语气中依然带着足以让任何人屈服的威严与权威。

“我会全部接受。如果会长要收回您给的一切,那也没关系,我觉得这样也可以。”

会长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声音中透着空虚。

“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不,我知道您还能做得更多。我在俊燮的事情上看到了。爷爷您比起我更喜欢俊燮,不是吗?喜欢到没有他就无法忍受的地步……”

会长被这突如其来的真心抱怨逗乐了,呵呵地笑出声来。

“难道我不疼爱你利燮吗?”

“……不,不是这样的。”

啧啧,低低的咂舌声传来。

“如果我把你逐出去,你打算做什么来生活?”

“我仔细想过了。想来想去,我不像俊燮那样有足够的钱来左右公司。我也没法去其他公司就職,不过我还有些钱,足够开一家荞麦面馆连锁店,应该能养活我的家人。”

我以为会长会大发雷霆,但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直低头看着自己跪着的膝盖的泰利燮抬起了头。会长的表情难以捉摸,眼角充满了老人特有的寂寥。

“什么,你说荞麦面馆?泰利燮你?要开荞麦面馆?”

面对那双寂寥的眼睛,泰利燮心中一阵酸楚。

“也不一定非得是荞麦面馆,我只是说有这样的觉悟。”

会长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抬起手,轻轻地上下摆动,示意可以起身了。

“去吧,时候不早了。”

会长一边说着,一边躺回床上。泰利燮又跪了一会儿,凝视着会长。他伸出手,再次示意泰利燮离去。看到床上那只瘦弱的手,泰利燮忍不住将脸颊贴了上去。

“会长。”

“好了,走吧。”

“爷爷,我……我喜欢爷爷。”

尽管在让他失望之后说这样的话并不合适,但如果不是现在,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您可能不信,但即使爷爷比起我更喜欢俊燮,甚至比起我父亲更喜欢他,我还是最喜欢爷爷。”

会长“呵呵”地笑了一声,转身面向泰利燮躺下,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泰利燮啊,你就那么介意吗?”

“也不是那样……”

“心是不一样的。我对你的心和对俊燮的心是不同的,不是大小不同,而是种类不同,明白吗?”

泰利燮点了点头。

“我想成为一个好孙子,对不起,爷爷。”

带着愧疚的歉意,泰利燮站了起来。他拉紧被子,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瘦小而憔悴的老人面孔。